清晨, 一声惨烈的嚎叫把阿利从梦中惊醒。跑出去一看,只见梧桐树下一位年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手里拎着红色塑料袋,正勾着腰向瘟猪身上洒石灰,生石灰遇见伤口处的浓水,立刻冒起股股白烟。瘟猪吃疼,不住的哀叫,让人不寒而栗。阿利抬头,喜鹊夫妇正蹲在窝边,彼此紧紧依偎着看向身下的这一切,神色写满恐惧。
阿利的性子上来,对着老头狂吠了几声,老头转身瞪了他一眼,把塑料袋里剩余的石灰整个抖落在泥坑周围,袋子随手一扔,拍了拍手转身走了。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什么鬼啊怪啊的,还不是那条没人要的杂毛狗,人走了,丢下这么个东西。”
老头走远,阿利向瘟猪走去。白色的石灰粉,像一块纱布蒙在瘟猪的皮肉之上,有化脓流血的伤口处,如发酵的化粪池,还在冒着泡。阿利不忍直视,后退几步望着旁边的大豆地。绿油油的庄稼地,在晨风下此起彼伏,长势喜人。
出去找食物的伙伴们不多时也都陆陆续续回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感到不可思议。老斑心直口快,说道:“真是触目惊心啊,阿利我们搬家吧。”
阿利立刻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立刻讨论开了,研究接下来该去那里安家。鸡妈妈带着自己的一群孩子,正向这边走来,看到那白闪闪冒着烟的一堆肉,立刻招呼鸡仔们改变方向,到别处觅食去了。阿利知道大家走到一起并不容易。决不能就这样散了。于是吠叫两声,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家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哪也不去,这就是我们的家,是家就不能随意丢下说走就走。我来想想办法,会好的。”说完扭身向屋后跑去,大家不明所以,呆呆的站在原地,随后又叽叽喳喳的讨论开了。
阿利跑出树林,越过一条砂石路窜进玉米地,一路向北边的小河跑去。
小王庄距离北淝河边上的树林并不远。阿利跑的气喘吁吁,站在废弃的砖窑厂上,遥望四野,一片绿色的海洋,波浪随风起伏。风里有一股清香,是植物的汗液在其间酝酿,打在脸上让人沉醉。
阿利挪动脚步朝靠近河流的边缘走去。这里可以看到更远处的上游地带。河水微澜静静的闪着日光,从东向西,不知从何而来又流向何处。两岸延绵的杨树林,瑟瑟作响的枝叶如一首诗在吟唱。阿利的目光被树木阻挡,并没有在附近看到白鸽说的,芦苇荡和银杏树。
看着身边的河流和脚下的土地,阿利回想自己这几年的流浪生活。恍惚间觉得那个半大孩子,又牵着自己在奔跑。春天来了他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笑容就像迎面而来的风。一人一犬沿着河岸踩着新长出来的绿草打闹嬉戏着,那呼喊和笑声仿佛还在耳边的回荡。有一次小主人不小心踩到一滩河蟹倒出来的泥,一屁股坐在了河水里。小主人大骂一声,脱了裤子拎在手里继续和自己玩耍。美好的时光真是飞快而又短暂,如今只剩下自己,站在着破落的砖窑之上。
小主人一家就是靠这个砖窑厂发家致富,最后搬到了城里去住的。阿利看了看脚下,这砖窑就像一只蛰伏的巨大海龟,胸腔内曾燃烧着火红的岩浆,如同地狱之火把柔软的土地炼化的无比坚硬。它破坏了这片土地,也带走了自己的幸福时光。
阿利恨这只可恶的怪物,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沿着坍塌的斜坡下到河岸边,顺流而上。这河流延绵数百里,前面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所在,他想去看看,寻找那个传说中的芦苇荡和银杏树。
仲夏时节,岸边的野草像打了鸡血似的疯长,阿利被淹没其中。几只羽毛华丽的野鸡受到惊吓,咕咕的飞向对岸。一叶小船在河里摇摆。渔人夫妇正在收网,小船吃水很深,这一早上看上去收获不小。阿利继续向前,环境慢慢陌生起来。自己平时没少到处溜达,但是这么远的地方,还是第一来。阿利心里没底,脚步踌躇,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继续寻找下去。可是当想到昨天大棺头的那一席话,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又跑了很长时间,河面慢慢变得开阔,岸边也不再只是单一的杨树,多了许多形态古怪的树木,让人叫不上来名字。
阿利心情迷惘起来,爬上河提向远处望去。这里水面虽然开阔,但是视野反而比不上之前在砖窑上,岸边的树木阻挡了他的视线。阿利决定钻进树林去看看。作为一条嗅觉灵敏,懂得沿路做记号的犬科动物,阿利不用害怕会迷路。灌木林错综复杂,树木的排列没有丝毫规矩可言。阿利听到耳边传来悦耳的鸟叫声,心情稍微舒畅些。一只野兔在一堆开满喇叭花的草丛中一闪而过,自己下意识的想去追,不过还是克制住了,继续沿着自己预想的路线向前摸索而去。前面,羽毛像彩虹似的野鸡夫妇,正带着自己的一群孩子觅食。看到一条狗出现在自己身侧,赶紧展开翅膀去保护。阿利心里得意,假装扑过去,吠叫一声吓得野鸡一家手忙脚乱的跑进了一片荆棘丛。阿利向前,脚下开始变得平坦,没了磕磕绊绊的各种藤蔓。不远处有了天空的颜色。耳边响起了轰轰隆隆的机械声,心想:这就要出去了吗?
大片的天空裸露在面前,阿利站在一颗几乎要倒下去的老槐树旁边。眼前是一处斜坡,很陡,像一个小小的悬崖,悬崖下面马达声震耳欲聋。阿利往下看,心里嘀咕:那是什么怪物,怪物突突作响,钢铁般的手臂还能吃土。一口下去悬崖凹下去一块,再吐出来,已经装满了半个车厢。几辆蓝色机动三轮车,正停在旁边等着会吃土的怪物给他们装车。几个人坐在车上,抽着烟吞云吐雾,时而大笑,时而又对着吃土的怪物指手画脚。一辆机动三轮被装满,其中的一位把手里的烟一丢,驾着三轮车扬长而去,就在车子行驶的方向,阿利又认出了它,那只巨大的海龟。不过这只乌龟和之前主人家的不一样,它有一条巨大的尾巴,矗立在屁股后面,如一座红砖砌成的高塔,直直的插进空中,顶端黑烟滚滚,遮去了半边天。
阿利转身又钻进了树林,嘴里自言自语:“希望这个窑老板家不要养狗。”
进了树林,机械声渐渐减弱。看着头顶的太阳已升的很高,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洒下朵朵白花,阿利心里开始变得宁静了。他又看了一眼太阳,向南边走去。
阿利知道,只要往南就一定能出去,等着自己的一定是大片的农田。谁知,走出来后,身下是一块杂草丛生的斜坡,斜坡连着随风起伏的芦苇荡,芦苇沿着水面生长,一道道把湖泊的水面撕扯的支离破碎,湖水的西边隔着几块玉米地是另一个陌生的村庄,靠近阿利的这边是延绵而来的杂树林,像一个臂弯将湖泊揽在怀里。
远处臂弯的正中心,一棵有着巨大树冠的银杏树阳光下很醒目。阿利忍不住跳了起来,对着芦苇荡放肆的叫了两声,算是和这片风水宝地打了声招呼。阿利跑下斜坡,沿着芦苇生长的水边向银杏树跑去。阿利奔跑时路过好几个起伏的小土包,上面开满喇叭花,一朵朵对着太阳生机盎然。
银杏树就在眼前了,它临近水面,周围是一片平坦的青草地。树冠像一把张开的遮阳伞,把太阳光挡在外面。阿利抬起头围着它转了一圈,希望今天就能见到那位无所不知猫头鹰。银杏树很安静,甚至不为风所动,让站在它脚下的仰慕者心生敬仰。阿利为了自己的使命,也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对着树顶叫了两声。银杏树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芦苇荡里栖息的白色水鸟,倒是被这叫声惊起了一片,越过杂树林向河边飞去。
“这树上真的住着东西?”阿利疑问道。
转念想起白鸽的话,先知只在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夜里才会出现。即便是普通的猫头鹰,大白天也不可能四处游荡。阿利这样认定,瞅了瞅四周,走向树干,抬脚在那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气味。
阿利转身跑进身后的树林,决定回去组织一下力量,月圆之夜再来。心里祈祷着那头瘟猪能挺过这两天,等着把自己从病魔手里解救出来的灵丹妙药。
阿利并没有循着自己留下的气味原路返回。而是一路向东出了这片树林,站在一座废弃的排水站上,居高临下看着附近林立的村庄,一边寻找属于自己生活的地方,一边规划好了夜晚行动的路线。
回到小王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阿利站在庄后的砂石路上,看着不远处的那栋小洋楼,门口的樱桃树下美丽的白毛犬花花正在阴凉地里小恬。阿利远远的看着她的身影,日头当空,她的毛发更加靓丽了。穿花裙子的小女孩并不在她身边。几只毛色各异的土狗,正在一户人家的厕所旁边打闹,不时向她挪动几步又退了回去。
阿利觉察到空气里的气味变了,充斥着一股扰人心魂的芬芳,让人热血沸腾。阿利顺着砂石路向小洋楼走去。一条个头壮硕的黑背犬停止了打闹盯着阿利,他两耳直立,犀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自己。其他几条个头大小不一狗腿子,站在黑背犬的身后。他叫大黄风是群狗之首。阿利没去管他们,一边迈着从容的脚步一边向前走去,眼睛不时看向那棵樱桃树下。看着阿利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大黄风跃上砂石路,横在他面前,开口道:“阿利。”声音如黄昏的丧钟:“你要去哪?”
阿利停下脚步:“回家看看。”
丧钟又响起:“回家?那还是你的家吗。”
“那里永远都是我的家。”阿利执着的眼神,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水。
“断壁颓墙,家人在哪?”大黄风问。
阿利没有回答对方,看到大黄狗的狗腿子们也越过沟渠,来到他身后。大黄风的眼睛转移到小洋楼门前的樱桃树下,鼻子向前嗅了嗅。说道:“我知道你的花心思,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趴在你的屋檐下,少动什么歪脑筋,否则......”说着漏出一口的獠牙。他身后的狗腿子们也纷纷效仿,为自己的老大助威。阿利后撤一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单影只,皱着眉头怒目以视,两排锋利的尖牙,在阳光下闪着白光。
樱桃树下午睡的白犬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剑拔弩张的双方,起身甩了甩脑袋向院子走去。大黄风见白犬无视自己的英勇,瞬间更加恼怒,大喝一声脖颈间的毛发如根根直立的钢针,喉咙里发出的钟鸣声更加响亮。阿利自从被主人一家遗弃,自我保护意识便得异常强烈,虽然个头不如对方,但气势绝不输于他们。
这时,洋楼的院子里走出一位老妈妈,身后跟着穿花裙子的小女孩。老妈妈膀大腰圆,用手在迎面走来的白犬头上拍了拍,对着砂石路上,龇牙咧嘴的一群杂毛狗咋呼一声,伸手抄起靠在屋檐下的一把苕埽作势要打。大黄风身边的狐朋狗友,吓得四处逃窜,只有阿利和大黄风还在原处针尖对麦芒,丝毫没有放松下来的打算。老妈妈见自己没能吓唬住这两条烈犬。举起手里的苕埽,向前疾跑两步,苕埽在水泥地上狠狠的一拍。大黄风扭头跑开了,窜进厕所旁边的胡同。
阿利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看向站在花裙子女孩腿边的白犬。那一身雪白真是太漂亮了,阿利的眼睛被她锁住,难以自拔。白犬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看着他,似乎都被彼此身上的某种东西所吸引。老妈妈又向前几步,苕埽又在地上连拍两下,阿利的思绪被打乱,收回目光,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老妈妈返身把苕埽竖在屋檐下,招呼孙女回家。
“奶,这么多狗,怎么在咱家门口打架?”小女孩问道
做奶奶的答道:“你不懂,赶紧进屋,外面这么大的太阳。”
小女孩又问道:“那条狗是谁家的,怎么不怕人?”
“不知道,疯了,以后见着跑远点。”
白犬跟在小女孩身后,回头见阿利独自走在砂石路上,在一处低矮的青瓦房后拐了个弯拐,进了胡同不见了踪影。
现在时间还早,阿利来到了那处老屋前转了转。门依然锁着,屋檐下的蜘蛛网在午间的风里摇晃,上面空空如也。阿利心想:看来,蜘蛛结网,不一定是要下雨。
阿利沿着门前菜园周围的篱笆向前走去,他要回去找老斑和松鼠阿飞,商量一下月圆之夜的行动。路过邻居家的门前,阿利停了停脚步,老太太正坐在堂屋里,缝补着一条编织袋。一副黑框老花镜,端坐在鼻梁上。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