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的是,这似乎是一篇荒诞小说。所以你慢慢看。别着急。
我记得那是2006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路旁的二路汽车,因为撞死了一条黑狗而不得不把车停住。
车上的人包括司机在内都不见了,只有一辆车停在那里,车前是一摊血水正冒着丝丝热气,黑狗的头被碾爆在车轮下,车后是两条黑黑的由急刹车而留下的车辙印。
听说前几天,也是在这条街上,有一个日本老头自杀死了。
其实原本这也没什么,世界上每天死那么多人,就算不是自杀也好,就像这条被二路汽车撞死的狗,它不也是一条生命吗?
可是,老头自杀的手段很奇特,他不是上吊也不是跳楼更不是割腕,而是吃了五万的人民币活活把自己噎死了。
原本他的家不在这条街上,他是来这条街吃面的。这条街叫霞飞路。
说是吃面,不如说是来吃钱。
总而言之呢,他确实是死了。之后那些被他吃剩下的钱也不见了。大概是被路上的人拿走了。
听说后来他被送到医院抢救,三分钟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宣布抢救无效。之后有人不知是怎么发现的,说那老人的胃和大肠也不见了。胃和大肠里面应该有钱吧?
再之后,又听说他那一口上海腔的儿子来和医院讨说法,叫医院还钱,说老人中了五万的彩票云云。
医院方面后来经不起折腾就报案了,于是日本老头那一口上海腔的儿子被抓了起来,起先他反抗,和警察动起手来。不过他哪是警察的对手,被制服之后一顿好打,最后的最后,他被带到了拘留所,警察说他袭警,交了钱才能放人。
交多少?他那泪流满面的妻子站在拘留所门口问那坐在里面一脸冷漠的老长官,老长官伸出一个巴掌来给她比划了两下,没有说话。
他那娇小的妻子看了看老长官那满是老茧的左手,放开了嗓子站在原地哭嚎,声音传的很远很远,他坐在拘留所里也能听见。
不过这都是我听说的,这些事,这些家长里短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事情。那后来这家人怎么样了呢?后来的事我没有再听说,不过好像那上海腔的中日混血的男人一直在里面待着,因为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在霞飞路遇见过他,虽然之前也没有遇见过。
只是我有点想不通,为什么那日本老头要吃人民币呢?他怎么不吃日本钱呢?日本钱比人民币便宜,他还能多吃点,或者因为他上了岁数,所以吃不了那么多日本钱,于是只吃人民币?那他怎么不吃更贵一点的美元呢?
又或者是人民币比日本钱好吃?
可为什么要吃五万那么多呢?他怎么不给他那个只会闹事的儿子留一点?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在今天早上的时候,我才又听说,他那儿子原来不是中日混血,而是日菲混血儿,日本和菲律宾混的。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会说中国话的不一定就有中国血统,会说上海话的也不一定就是上海人。
那我就明白了,怪不得他要吃人民币,他肯定要吃人民币呀。
在惊奇之余,我走到了窗前,百无聊赖的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男人和女人,还有那满天飞雪。
忽然我就看见一条狗,一条摇着尾巴的大黑狗,看它那耷拉着的舌头,我看得出来,它大概是隔壁老孙头的狗。
老孙头这人就喜欢狗,喜欢黑狗,胜过喜欢他的老伴儿。
我住他隔壁,有一天晚上我隔着墙听见他和他的老伴儿在因为黑狗争吵:
老伴儿说,你每天就知道抱着你那条黑狗玩,家里这么多活儿都是我一个人干,你快去和那条狗过日子吧。
老孙头也还嘴,那狗没人照料万一出点事怎么办?儿子也出国了,他每天做那么多手术能不辛苦吗?出国旅游我不能不让他去啊!它还顶我半个儿子呢!我难道不想他呀?
老伴儿气急败坏,你儿子才是狗呢……
之后,便是一阵犬吠声和一阵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声音。
没想到 今天这个时候,在这个满天飞雪弥漫上海的早上,老孙头的宝贝黑狗意外身亡了。
2006年冬天的这第一场雪,看样子似乎是为那黑狗而下的吧,又或者是为了那个日本老头,他也刚被噎死不久。
不过,这都不重要。
我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想看看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有人敲门。于是,我放下手里的茶杯,去开门。
打开门之后,我看到老孙头站在门口,老人眼睛红红的,有些浑浊的发黄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你看见我家黑子了吗?”他听上去似乎筋疲力尽。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呃……孙大爷,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家黑子……”
就在我思考着该怎么委婉的把黑子被车撞死的消息告诉他时,我看见孙大娘也就是老孙头的妻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正怒目圆睁的瞪着我。
看到那眼神我惊了一惊,话说了一半突然断掉了。
“你倒是说呀!”老孙头听起来似乎很着急了。
“哦……那个……我看见黑子在门前的那条街上,就那条霞飞路上……好像……看起来好像被公交轧死了……”
我话还没说完,老孙头嗷呜一声晕死在了地上。
孙大娘什么话都没说,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之后扶起昏过去的老孙头转身走回了自家门口。
我关上了门,什么话都没说。
隔着门我偷偷朝门上的猫眼望过去,想看看对面的老两口回去了没有,又想着为什么孙大娘刚刚要那么凶的瞪着我。
就在这时候,我却透过猫眼看见孙大娘正扶着晕过去的老孙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前,背着身子回过头来看着我。
还是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我和她之间根本没有那道门,仿佛她也能透过猫眼看到我。
吓得我赶紧闭起了眼睛,伸出双手摸索着又走到了窗前,端起了茶杯,大大的喝了一口杯里的茶水。好哀怨的眼神。我想。
那条死狗还在那里,霞飞路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它,当然也没有人注意那辆2路公交汽车。
我想不通,为什么孙大娘要那么狠的瞪着我,为什么?难道这条狗是她撞死的?不会的,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那说不定就是她把狗带到那条路上的,我猜想着,一定是这样,这就说通了。
她恨那条黑狗,日积月累,自然对它产生了杀心,于是就趁着大雪把它带到那条路上,让这条黑狗死于意外,一场看似是意外,实则是她精心设计的杀狗局。
我不由的心头一震,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吃钱的日本老人。
那个老头为什么自杀呢?他的死会不会也是一个局呢?他为什么吃人民币而不吃白纸或者卫生纸呢?钱留着可以花呀!就算他不花,也能留给他那个日菲混血的儿子和儿媳花呀!
于是,我突然明白了,他是不想把这笔钱留给他的儿子和儿媳。一定是这样。
也许,他们不孝,他们对老人拳打脚踢棍棒相加,于是老人宁愿把这些钱吃了也不给他们留着。一定是这样。
于是,我又为这日本老人感叹起来,可怜的日本老人啊!
于是,我也为他的儿子可惜起来,可悲的日菲混血儿啊!
于是,我突然为老孙头的那条黑狗难过起来,可怜又可悲的黑狗啊!
也就在这空当儿,大概是想事情想的太出神,我不小心把后脑勺磕在了阳台的墙上。
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我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揉揉后脑勺,我只感觉眼冒金星,看来是撞严重了。我扶着墙站了起来。
不行,还是头晕。
我去躺一会儿吧。我心想。
于是,我便离开了阳台,走向了卧室,临走前我又朝楼下望了一眼,我看见老孙头正跪在那雪地里对着黑狗的遗体哭喊着什么。
看来他发现了。我心想。于是我也便安心了。
就在我转身走进卧室的时候 门又被敲响了。我晕晕乎乎的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孙大娘站在我面前。
我扶着门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但是这回孙大娘是和颜悦色的看着我,并没有瞪我。
她也没说话,把一沓子百元大钞塞在了我手里,又抱了抱我。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闻到一股子腐臭的气味,像屎的味道,又想嘴里打嗝上来的那股子气味,臭的很。
这味道好像是那钱上的味道。
我看了看孙大娘,又看了看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小故啊”孙大娘和颜悦色。
“大娘知道你眼尖,人也聪明,不过有的事你千万别乱讲,知道吗?这点钱是你大爷的一点心意,也是大娘的,你拿去花,别乱讲。”她握了握我的手,依旧和颜悦色。
那时候我只感觉头晕,后脑勺疼的厉害,不想和她多说什么,于是我也没有推脱,拿着钱关上了门。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心说,孙大娘一定和黑狗被杀有关,这一定是封口费。
我想着孙大娘那哀怨的眼神和她刚刚那一脸的和颜悦色,抱着那沓子钱上了床,把头放在了枕头上。
那股子臭味还在,没错,一定是钱上的味道。这就是铜臭味吗?不是吧。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呢?我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了。
不知不觉的,昏昏沉沉的我终于抱着钱睡着了。梦里,我似乎看见了那个日本老头正坐在霞飞路边吃着面,他那哀怨的眼神直直的望着我,和孙大娘那眼神可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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