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四年,我二十,她十五
她叫我表哥,我唤她婉儿
那日,秋风清爽,枯叶将大地铺满,她一袭红衣,肌肤胜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面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夜色渐渐染上了屋顶,染满了天空,烛光下的她端坐于床头,头披红纱。
是啊!我们成亲了。
那晚我抱着她笑了很久。
沈园结为伴侣后,整日情爱弥深,不知今夕何首,什么科举深业,什么功名利禄,甚至家人至亲都被我抛在脑后,没有什么能比看她笑更重要了。
终于,一年未到,我被母亲逼迫写下一纸休书。
那天一早。我送她出了城,古道被秋风刮得格外萧条,她一袭青衣,双目似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未曾拭去的泪痕显得异常清楚。
“你回去吧,我走了。”
她转身那一瞬间,我的脸上划过一丝凉意,这滴泪,有着太多太多道不出的苦。
“对不起。”
我的声音被秋风扯的稀碎,碎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红尘探冷暖,心悴情难休。凄风满袖,彻骨寒伤。
她没有回头,背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落叶的尽头。
沈园倘若有来世,管谁青梅竹马,只陪你共治桑麻。
倘若有来世,管谁枯枝暗哑,只陪你琴棋书画。
倘若有来世,管谁水月镜花,只陪你春秋冬夏。
没多久,我娶了新人,她也嫁了新夫。
绍兴二十四年,我三十,她二十五。
十年时间,我在仕途上大起大落,一路坎坷,满身的狼狈不堪。在奸臣当道的朝堂,我选择了卸甲归田。
那是春天。积雪还未散尽,满城的凄凉之意。我走进那时常去的沈家花园,热闹丝毫不减当年, 文人饮酒作诗孩童嬉笑玩耍。我找到了她当年陪我读书的那个亭子,远远看去好像是重新镀了漆,和我印象中的颜色不太一样。不过还好,位置没变,内置东西也没变。
我伸出衣袖拂了拂石台,却是干净的很,我笑着摇了摇头。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咽下口中苦酒,低头的瞬间,泪水却是喷涌而出。
十年了!世事以过变迁,早已物是人非,当初的青衣,还在吗?
一杯愁绪,几年思索。
错!错!错!
我将泪拭去,长叹一声,悔不该当初听信母亲的话,可惜,错了就是错了。
“贤弟因何这般长叹?”
我皱了皱眉头,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声音的主人,抬眼看向来人,瞳孔猛的一收,“士程兄”
当年婉儿离我再嫁之人正是此人,儿时的私塾同窗。当年得知婉儿嫁于此人,后便再无往来,今日却在此处相遇。
“闻贤弟高中科举,弃笔从戎,保家卫国,为何在此借酒浇愁?”来人在我身旁坐下,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如今奸臣当道,朝廷泥泞不堪。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我摆了摆手,将眼神避开,埋头整理酒具。
“也罢!贤弟稍坐,为兄去去就来”赵士程一拱手,转身离去。
我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将酒壶弃之于地。不禁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她伏在我身上戏弄我的模样,坐在我对面与我开玩笑的模样。
“表哥”
一声熟悉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扯回到现实中,我努力不让手颤抖,缓缓抬眼看去。
那人一身青衣,身形微胖,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别着一支有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直流苏,像极了夫人模样。
我多希望她还是我的婉儿,能听我说说我这十年的苦难。
可惜,不是。
我强行忍住自己快要喷涌而出的泪水,回了一句“婉……婉儿”我的声音有些嘶哑,连忙清了清嗓子。
那天,我将自己所有的力气用在了眼眶上,脑袋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或许,她什么也没说。
沈园最后她说她要回去了,不然士程等急了。我一边心里默默感激赵士程,一边抬起手说等等。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眼上的泪痕如同许多年前在古道中那般,清楚可见。
我心里一阵刺痛,将头转向别处,脸上划过丝丝冰凉,我没敢抬手擦。
红酥手,黄籘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等我转过头来,她已经走了,石台上放着一壶温酒,春风拉起丝丝清香。
我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胸腔火辣辣的疼,口中却满是苦涩,说不出的苦。
次日,我收到了婉儿的信,信纸上满是熟悉的香味。她的字依旧温婉秀丽,如月色下的柳枝一般,洋洋洒洒的将惨白的信纸装饰的格外好看。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我将自己关在屋中,躺在床上睡了。迷迷糊糊中,有一位青衣女子一直在眼前,怎么也抹不掉。
当我再次睁开眼,窗外很亮很亮,打开窗户,炙热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洗了把脸,吃过早饭。满身轻松的走在大街上,满鼻的桃花香。
几天后,赵士程告诉我,唐婉走了,她从沈园回来了后关门不出,以泪洗面,抑郁而终。
这回我没哭,也没去看她。或许这样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我重新背上长剑,离开了这里,去了北方。就像她以前说的,保家卫国的才是好男儿。
我将长剑举在战场上尸体最多的地方,一寸一寸的将中原之地杀了回来。
后来,我被一个叫秦桧的人陷害,被迫离开边关,转川蜀任职。
那年,我六十五,她坟草许尺
几十年的风雨生涯,并没有消除我心中的眷恋。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我脱下官服,回到了那座小城,在沈园的附近住下了,每天都会温壶酒去那里坐坐。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沈园如今,我八十五,她坟草许丈
我躺在床上,满头的白发,一脸皱纹,难看至极。
我的瞳孔开始收缩,眼前闪过的只有那道纤细的身影,一袭青衣,目光似水,丹朱红唇。
婉儿,我来了,希望来生没这般坎坷。
我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
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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