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处

烟雨江南，铺着青石板小巷的深处，携着古典娴静的韵致，一步一抹丁香，款款而来。记载爱情故事的画卷就在这烟雨江南的见证下，缓缓铺展开来……

蒙蒙细雨织成一层薄雾，磨砂了小巷尽头的青瓦房顶。丝丝的雨雾凝结成珠，汇成细流沿着青砖与青砖的缝隙不知渗入了哪方土地。涌明在这条悠长、寂静的小巷慢慢走着，虽然牛毛细雨有愈发张狂之势，可他一点也不着急，任由雨珠打湿衣襟。这样烟雨画面，他已经看过了十几年，细雨夹杂青烟的景色也喜欢了十几年。他知道，踏着脚下哒哒作响的青石板走到深处，那路旁的一处就是他和母亲相依生活的小家，那里也有他最温柔的羁绊。

涌明从出生就没见过父亲，母亲不说他也懂事的不提。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还是从邻居的闲言碎语中捕捉了些影子：十几年前的一天下午，也是像这般细雨霏霏的天气。一个样貌清丽的女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小巷最深处的那座石头房子。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人们好奇的等着男主人出现，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几年过去了，那幢青瓦房却从未有过男人的身影。人们只知道那个女人叫阿彩，她的儿子叫涌明。

虽说十几年来，这一个家就靠着阿彩的菜摊子支撑。可由于她的辛苦劳作和苦心经营，他们这个家居然也过的有声有色——饭桌上时常能上荤菜，涌明的衣服也从未见过旧色，阿彩也终于把涌明培养成了邻里都羡慕的大学生。

“涌明~涌明~下雨了，快回家吃饭……”从层层的雨幕中传来了阿彩不再清亮的声音。

“这就来了。”涌明朝着小巷深处高声回了一句，随即迈开步子奔跑起来，也不管是不是踏进了路边的小水洼，污水溅湿了裤脚和鞋子。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外面淋雨，也不用这么着急跑回来，你看你鞋子都湿了。”阿彩看了一眼急忙奔回家的涌明，一边温柔的埋怨，一边往桌子上摆着饭菜。

“妈，我知道了。我换个衣服就过来吃饭。”涌明嘿嘿一笑，转身朝屋里走去。

“赶紧去换，顺便把那个丫头也叫出来吃饭。”

涌明心里奇怪，这十几年来都是他们母子两人一起生活，又哪里来的姑娘？

心中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涌明就看到一个样貌清丽的女孩正靠着房门一瞬不移地盯着他。那眼神中夹杂的东西竟让他有瞬间的心虚，好似自己的眼神冒犯了她。

“丫头出来了？赶紧过来吃饭，涌明愣着干嘛呢？快去换了衣服过来吃饭，这一下雨天暗的更快了啊。”阿彩催促着涌明说。

听到母亲出声提醒，涌明才回过神来。支吾着应了一声，仓皇地逃进了房里。

平日里安静的饭桌，今日又素静了几分，安静的能听见屋外雨珠敲击石板的哒哒声。

“丫头你身子弱，多吃点。不然今天也不能晕倒在我摊子前面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危险啊。”阿彩一边说，一边往那女孩碗里夹菜。

“阿姨你叫我李漓就行。我没事，就是这两天没吃好饭，有点低血糖，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过，阿姨我想再求您一件事，你让我在这住几天吧。我现在不想回家……”李漓小声地哀求着。

“只要你不嫌我们家穷，想住就住下。不过一定要和你父母说一声，不然他们得多担心你。”阿彩温和地回到。

听到“父母”两个字，李漓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阿彩错过的暗淡神色，却被涌明瞬间收入眼底。他知道这个女孩一定有故事，但他也不打算去探究，因为等到明日第一缕阳光蒸发雨露，他与她就是转身相背的陌生过客。

夜色渐浓，夜虫鸣起，奏起夏之交响曲，涌明翻了个身，感受着窗外吹拂而来的燥热中夹杂着清凉的夏风。他透过窗户看到幽蓝幽蓝夜空中镶嵌的繁星，这看似温柔的星星，让他想起了她的眼睛——温柔外壳下的冰冷与悲伤。涌明紧紧闭上眼，一遍遍召唤深藏的困意，想驱散脑海中不该存在的影像。

门吱呀响了一声，或许是夏风穿过了客厅涌入了走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涌明感觉床铺一角凹陷了下去，紧接着纤细微凉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脸庞。

这不是幻觉！他惊慌地睁开眼，望着眼前女子薄凉的面容，有着瞬间的眐愣与错愕。她似是被夜色蒙住了双眼，丝毫看不到他的震惊与慌乱，整个人越靠越近，纤细的胳膊环过他的腰身，温热的呼吸喷在颈边。

“你……”涌明一句话还没说出，就感觉一滴滴灼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向了胸口，像是要灼伤他慌乱跳动的心脏。

……

当黎明穿上白衣，窗外无风，遂无悉索的脚步。涌明坐起身来，看着黎明逐渐醒来：阳光的脚步漫过了围墙明亮了树的叶子；邻家的小儿拧开了水龙头玩起了水，之后是奶奶的嗔怪和爷爷的断喝。后院上早班的小伙子“咣当”一声打开了门闩，骑上摩托“嗡”的一声远去；远处的工地上传来了号子声……

涌明看着身侧空荡荡的床铺，开始怀疑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夏梦，但怀中似有残留的温热提醒着他是现实而非幻觉。

房门外隐隐传来阿彩的嘟囔声：“唉，你说说这孩子，也不吃了早饭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天亮了没有，真让人担心……”

他不明白那个女孩走进他房间的原因，也不清楚是多大的痛苦才可以让一个女孩在陌生人怀里哭个彻夜，他失去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燥热的夏天姗姗不忍离去，凉丝丝的秋风已经迈着轻盈的脚步，悄悄地来到了人间。涌明在母亲的目送下，拿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走向了与小巷遥遥相背的另一个城市。

近两天的火车颠簸，涌明终于踏进了他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

“李漓~”他看着手里的班级名册，轻声念着这个似曾熟悉的名字，那个消散在夏日轻雾里的模糊身影，又渐清晰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驱赶脑子里那份可笑想法，嘲笑自己怎么如此天真，世界那么大，又怎么可能是她。也许，此生他都没有再见她的机会。

开学几周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涌明也有了自己相知相伴的朋友。可“李漓”这两个字，却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影子。这个女孩并没有来报到，所以他始终没有机会去确认心中执念的真实性。

后来的后来，涌明的世界里也没出现过“李漓”这两个字。那个开学时抱有的可笑想法，也在三年的时光沉淀中，渐渐淡漠了。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那个蝉鸣燥热的夏季。

这一日亦如往常，涌明忙碌着自己的工作，帮老师整理需要归拢的资料。忽然，一张照片从档案纸上剥落，顺着指缝滑到地面。视线下移，他看到了那个模糊又熟悉的面庞。恬静中夹杂倔强的模样，渐渐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李漓！

“老师，这个同学是我们班的吧？当初为什么没来报到啊？”涌明捡起那张照片，克制着手指的颤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向老师询问。

“你说这个孩子啊，当初她没来报到学校也和她家里取得了联系，她啊，自杀了……唉，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惜了。”老师惋惜的叹了口气。

那一年暑假涌明没有留校，而是选择回到他和她的故乡。他一直以为他们相隔天涯海角，却不知只是咫尺为邻。距涌明家不过一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安息着一个女孩儿的灵魂，她孤单的沉睡了好久，却一直没等到一个人拯救。

她以为走出小巷深处，大千世界也别有一番韵味；她以为的一次热心帮助，不过是一场蓄意伤害。憧憬、强奸、艾滋、破灭、自杀……有时候，人生的毁灭就是这样短暂。

涌明想，那一晚那个可怜的女孩是不是萌生了抱负全世界的想法？可内心结出的善良种子，还是让她选择去爱这个世界。可是，她没有选择去爱自己，一朵娇嫩的花就这样被毒液腐蚀了。

老巷子里的风，永远不急不缓地吹着，高高的围墙，雕花的屋檐，岁月和风雨磨损了当年的风光，巷子深处的老房子保存着历史的痕迹，坐落在被遗忘的路上。

这些年，小巷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出去，青石房子变得寂寂无声，悠长小巷再不复曾经的清幽。阿彩像是被世界遗忘在角落的尘埃，固执地守着这一条小巷。她还是做着卖菜的小生意，闲暇时候也会织些工艺品卖给来小巷游玩的游客。日子忙碌，却更加思念。

雨欲落时烟波起，江南多水，雨水中酝酿着江河湖泊的雾气，细雨如丝，薄雾如烟。这种天气，阿彩总是容易回忆起从前，忆起她辗转这江南雨乡的原因。

十八九岁的年纪，最易多情。一场相逢原以一份缘，却不知只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他潇洒离去，不留牵挂与羁绊，却让她有了此生最割舍不下的孩子。虽说父母对她十分疼爱，百般包容，可她还是不忍让孩子在别人猜疑与眼色中长大。最终远离家乡，来到这温润江南，慢慢变老，细细疗愈。

小巷入口，传来脚步与石板相接发出的哒哒声，一个身影渐行渐明。

“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