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梦里,是大片大片的蒹葭,迷雾茫茫。有风,夹杂着哀怨的歌声窜入耳中,犹如一击重锤,敲击着耳膜。心里,是漫无边际的疼痛,脑海,却是一片沉寂的空白。努力地寻找,拼命地追逐,终于,看到了那道独立于河岸边上的身影,青丝如瀑,白衣卓然,只是背影便让人心神荡漾。
如此的熟悉!
“是谁,到底是谁?”
惊醒,瀚海已是汗湿了背心,深刻的额首也密密麻麻地沾着晶莹剔透的汗珠。
“陛下!”听到响声的守夜宫人如数匆忙地从外殿走了进来,慌张地,就跪了一地,
“奴婢该死!”
原来,这一世,他,是人世间的帝王。坐拥江山,翻云覆雨,荣华富贵,美女佳人无一不有。可他的心,还是空的。还有那道歌声,那道身影,从小就在了他的梦里。但他从来都没看清楚过那女子的容颜。
是谁,又会是谁?
没来由的,瀚海心里一阵烦躁,望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宫人,更是觉得碍眼。索性挥了挥手,将他们全给退了下去。
“下去吧!”
“是。”恭声回礼,宫人们才敢安然地退出了殿外。
次日,寻找白衣女子的皇榜便贴满了皇城的高墙。顿时,街头巷尾,谣言四起,都说皇帝夜有神女入梦,想来,是寂静了许久的后宫,就要热闹了。一时间,向来色彩斑斓的琉璃城,尽是白衣。
瀚海,斜斜地侧躺在明金色的王座上,眯着眼,扫视着殿下的一拨拨笑靥如花的女子。明明,身上着的是白衣,口中,吟唱的是《蒹葭》,可为什么,还是找不到梦里那熟悉的感觉。一瞬间,瀚海又是觉得心下一阵烦躁,“嚯”得起身,大步迈出了大殿。
这,可吓诧了一屋的美人。
利索地翻身上马,瀚海扬起马鞭,风驰电掣般奔出了皇城。
“陛下!”留下一片慌乱的宫人,望尘莫及。特别是瀚海身边的福公公,被瀚海的这么一闹,魂都差点给吓了出来。翘着柔软的兰花指,扯着尖锐的公鸭嗓,叱喝着身边的众人,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去。去,去通知晋将军。”
“是。”遭福公公这么一喊,众人才算回过了神来,齐齐应了声,匆匆退了下去。
接着,一贯风平浪静的皇宫难得一阵人仰马翻,禁卫军统领晋锦晋大将军就在这片慌乱中带着禁卫军浩浩荡荡地冲出了城。
也许。
真的是缘分吧!
瀚海是在清风荡遇见沉烟的。
那时,沉烟一袭白衣,青丝如瀑,孤独地伫立于河岸边上。漫天蒹葭,白雾迷茫,都成了她的点缀,她的衬托。她却没有半点的惊慌,也没有半点的害怕,狭长的眉眼染着浓浓的笑意,望着瀚海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过来。
她凝在嘴角的笑靥如同春日湖面上泛起的水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只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占据了瀚海的眼眸。那种熟悉,就好像早已刻入骨髓般,只要望上一眼,便是,无可自拔。
然,沉烟,只是淡淡地浅笑着,说,
“瀚海,我是沉烟,你的沉烟!”
恍若有什么“轰”的一声在瀚海的脑海中炸开。瀚海用力地摇了摇头,拼命地想拨开那些迷雾。可是可惜,脑海中还是一片孤寂的空白。
唯有沉烟的笑靥,似是下在他心里的毒,让他欲罢不能。用力地将沉烟纳入怀中,瀚海的嗓音,散开了纠结了二十余年的纠结。他说,
“我找到你,终于找到你了,是你,是你对不对!”
“嗯,是我。”顺从地点了点头,沉烟温柔地靠入了瀚海的怀中。
听话地让瀚海将自己抱上了马背。
策马扬鞭后的奔腾,急速奏响了风的吟唱。掠过沉烟的耳畔,隐隐听出了几许得意,几许快意。
精致的小脸,微微侧过,沉烟将整个人埋入了瀚海的胸怀。隔着薄薄的衣料,认真地聆听着瀚海规律的心跳。也许,从今以后,这颗心便只会为她沉烟一个人而跳动。其实,谋划了一千年,她只想赢这一次。
顿时,沉烟染笑的眸底,浮过了几抹妖娆,几抹算计。心里,不时有道声音窜了出来。她说,
“姐姐,我只想要他这一世的爱情。”
沉烟随瀚海回了皇宫,次日,就有了名分。是贵妃,封号为千,赐千沉宫。
再有,瀚海尚未立后,后宫里也未曾有过别的妃子。所以,沉烟成了这偌大的后宫地位最高的主子,也是唯一的主子。
可是,沉烟并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不是因为瀚海没有给她那顶世间女子都仰望的后冠,而是,因为他给的封号,千。沉烟还记得,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子名字里,就有一个千字。
想着,沉烟心里便觉得不踏实。素白的手指来来回回地端起茶盏,起了落,落了起,终究,没入一口。
后来,门口就传来了声音。
“皇上驾到!”
是瀚海。还未开声说话,瀚海颀长的身躯已经踏入了殿内,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金色的靴子,气宇轩昂,贵气逼人。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刹那间,屋内的宫人已是跪了一地。只有沉烟,仍是盈盈地站着,见到瀚海,在嘴角撇开了笑,柔软的身子投入了瀚海的怀中。
“瀚海,你终于来了,我想你了。”樱唇亲启,缓缓吐出泠泠娇语,单是那语间的柔弱,便让人心神荡漾,神魂颠倒。饶是瀚海向来冷峻,也没能禁住沉烟的低声拨弄。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心下疼得紧。反手,将沉烟搂入了胸怀,
“你果真是上天赐给朕的克星,凭了一句话就能乱了朕的心呐!”似是说笑,言语间又是参杂了浓郁的宠溺和疼惜。
晃晃神,沉烟眸底硬是溢出了几滴珠泪来。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滚出沉烟的眼眸,滴到瀚海的胸前,晕开了一块圆形的水渍。
这回,真真是疼了瀚海的心。柔情地扬起手指,轻轻拭去沉烟眸底淌出的泪水。他的声音有些无措,
“好生生的,这是为哪般呢?”
“古语有云,红颜未老恩先断。瀚海,你待我的柔情能到几时呢?一日,一月,一年,还是……”心里,终究是不安啊。沉烟的玉臂,慢慢环上了瀚海的腰间。
她心里想说的话,岂止这么几句,她还想说,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欺瞒了你,你会如何待我呢?可是,她不敢说,关于那段过往,她是一个字也不敢提。只能,悄无声息地,垂泪。
“一辈子,可够?”不让沉烟把话说完,瀚海的长指阻止在了沉烟的唇边。
沉烟的泪,继续一颗一颗砸了下来。一辈子,若他真能许她一辈子,那也真不枉她用了这些个心思。只是他又怎么会懂,她对他的挣扎。
爱到了极致,便只有不管不顾,她只想要他的一辈子,只是一辈子。
“姐姐,别怨我。我只想要他,这一世的爱情!”闭上眼,沉烟淀了淀自己的心情。睁开眼时,眸底还是波光粼粼的娇柔。
“瀚海,我们要个孩子吧!”她说。
“好。”瀚海点了点头,抱起沉烟,温柔地放置在榻上。他的唇,也慢慢地落了下来,吻过沉烟的额头,然后路过鼻尖,一路吻到了她的唇。
辗转反侧,如斯缠绵,瀚海的手指亦是流连到了沉烟的腰间,挑开了她腰间的锦带。衣裳渐渐滑了下去,露出沉烟雪白的香肩,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瀚海本该心猿意马的,无奈,头痛难忍。脑里好像闪现了一道强光,硬生生将他的头颅劈开了两半,疼得他刻骨铭心。
惶然地从沉烟身上爬了起来,瀚海用力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脑海中不时有些零零闪闪的画面浮过,却是快如天上的流云,他抓不住,抓不住。
只能依稀听见一道娇俏的嗓音,不停低喝,
“臭道士,你若是……”瀚海听得不甚清楚,倒是头,越发的疼痛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谁?”
沉烟心里也是一慌,立马上前抱住了瀚海。
“瀚海,我是沉烟啊,你的沉烟!”说着,泪与声齐下。
瀚海恍若没有听到沉烟的声音般,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逼得无奈,沉烟只好起身,给瀚海斟了杯茶。指甲划过指稍,悄悄地往茶里滴了一滴她的血。然后,将茶送到了瀚海的嘴边。
“瀚海,我是沉烟呀!”终于哄着瀚海,将茶,给饮了下去。
既然,她的泪留不住他,那她的血呢。禁书上说,那咒,是没得解的,可是,若咒万一被解了,那她,不仅没了今生,连来世都没有,烟消云散,是她唯一的下场。
这一局,她赌得重,因而,输不得。
有些后怕般,沉烟紧紧地搂着瀚海。
“瀚海,你不能负了我,今生今世,你都不能负了我的。”声泪俱下的瞬间,好在唤回了瀚海的神智。
“烟儿!”瀚海的眸光,又是回复了清明。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沉烟不胜欣喜,差点,没将那话儿给说了出来。幸得没讲。
瀚海自己心里也很是迷惑,也是弄不明白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寻思着,怕吓坏了沉烟,便好生将她安置在榻上。又是柔声安慰了一番,才出了殿门。
“瀚海。”沉烟本想喊住瀚海走往的脚步,后来想想,还是做了罢。
她就不信,她的血,还赢不过一段过了千年的回忆。
挣扎,你我,都不过是在挣扎。
瀚海对沉烟是着实的好,百依百顺,宠爱有加,疼爱到哪怕是他的江山王座,只要沉烟开口,他都会亲手送上。但是,他从来不在沉烟的宫里过夜。
可以相爱,却不能相亲。
只要,他的唇掠过沉烟的肌肤,他的头,他的心,他的人,便会激烈的疼。茫无边际的忧伤,好似滚滚而来的浪潮,浩浩荡荡地将他吞灭。
对此,沉烟也闹过,恼过,可结局,依旧悲凉。
眼下,一千年的期限已到。那个女子,总该会出现的。
总该,会出现。
也许,这就是宿命,谁也避不开,逃不掉。
千裳出现的地方,是狩猎场。瀚海喜欢狩猎,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而且,瀚海的眼力极好,箭无虚发,百发百中。偏偏这次,在千裳的阻挠下破了那传扬天下的传奇。
当时,千裳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立在瀚海的马前,白衣翻飞,一头青丝用一根雪白的丝带束在身后,清澈的黑眸,烟波流转。婉婉几番深情。
根本就没有人瞧得清楚,千裳到底是用的什么东西,打偏了瀚海例无虚发的飞箭。只听得千裳的声音清脆脆的,好似白玉撞击在圆盘中般,刹是好听。她说,
“臭道士,不是说了,不射杀狐狸的么?”这般无礼的话,也就她说得如此顺理成章。
却听得一个个随行的侍卫冷汗泠泠,紧张得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了瀚海接着下的命令。
倒还真是奇了,瀚海的脸色虽是黑了一片,亦是没有想杀千裳的意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冷地道,
“朕不是道士。”便扬了扬马鞭,避开千裳,风驰而去。
“臭道士!”这回,到千裳愣了神。她与瀚海,自相识那日,便都是如此称呼,他唤她“妖孽”,她喊他“臭道士”,一直都不曾有过什么。
虽说是分别了千年,也不至于连这些都在意了。
还有,瀚海他,好似已不是千年前的瀚海。
莫非,她被关押的这一千年,她错过了什么?
“臭道士,你给我回来,给本姑娘说清楚。”朝着瀚海越来越远的身影,千裳继续扯开她的大嗓门,喊道。
“扑哧!”没跟着大队走的晋锦实在忍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来。她到底,还是千年前的模样,只是可惜……
“我说野丫头,要想讨陛下的喜欢,这般粗蛮可是不行的,得温柔。”
“陛下!”仔细琢磨了回晋锦口中吐出的那两个字,千裳心里猛得一凉。猎妖人是无需轮回转世的,瀚海,如何成了这人世的帝王?
眸色一暗,千裳轻巧地翻上晋锦的马背,薄薄的刀刃在晋锦未来得及还手时,已经贴在了晋锦的脖颈。
“带我进宫。”千裳痞痞地道,言语里充斥着令人火大的嚣张。
晋锦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瞅了她一眼,然后,给她凉凉的来了一句,
“当宫女啊?”
“要不,当刺客也行!”
“噗。”晋锦又笑了,颔了颔首,
“那还是当宫女吧。”
于是,在千裳凉凉的威胁下,晋大将军相当没骨气地弃了节,将千裳带入了皇宫。
不过,千裳没有能如愿地见到瀚海,而是,见到了沉烟。
沉烟真不愧是瀚海的宠妃,千沉宫内的装潢,是可以与瀚海的宸宫媲美的辉煌,檀木生香,珍珠暖玉,溢彩流光。单单那片挡在软榻前的琉璃白玉晶石帘子,就可抵了一座城。
比起她们千狐一族的王宫,可是没有丝毫的逊色。
再看沉烟脸上那精致的妆容,娥眉淡扫,眼角微微翘起,略显妩媚,又不显浮华,光华的额头,用上好的朱砂描了朵迎风傲雪的红梅。确实,是当下最为奢华的梅花妆。
又看她那举手投足间的仪态,是优雅得近乎完美而无可挑剔。却在刹那间让千裳冷了心。
沉烟,成了瀚海的妃。
而在千年之前是千裳她自己把瀚海推给了沉烟,沉烟应了她,会好好地照顾瀚海。果真是义气,体贴到,将自己送上了瀚海的床。
“姐姐,你终于来了?”不理会千裳的失神,沉烟拨开软榻前的帘子,悠悠地从内室,走到了千裳的跟前。
千裳回神,望了沉烟一眼,
“是啊,我来了,我来跟妹妹要回千年前托付给妹妹的人。”
“呵呵呵!”没想,沉烟竟好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灿灿地笑出了声来。许久,才转过来了声调,道,
“姐姐向来喜欢这人世间的玩意儿,物是人非这个词儿,就不用妹妹多加解释了吧!”
“莫非,妹妹想鸠占鹊巢?”千裳凝了凝眸。
“姐姐说笑了”沉烟长指抚过鼻尖,娇声俏了一句,回身坐到了帘子后的软榻上。两旁伺候的宫女立即上前,将挡在她身前的珠帘拨到了两侧。沉烟柔弱地躺下身子,继续道,
“鸠占鹊巢,妹妹哪有这个本事。只不过,这一千年的光阴太长了,长得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事儿。姐姐你说是不?”
“那,我们就来效仿娥皇女英得了。”
“这,妹妹我说了可不算。”
正说着,忽听得宫外一声高喊,
“皇上驾到!”
瀚海颀长的身躯,已经踏入了宫内。稳健的脚步径直走到了沉烟的跟前,竟是一眼,也没有看过一侧的千裳。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切,
“烟儿你身子不爽,可有传了太医?”
沉烟心底暗自欢喜,故意往瀚海的胸怀靠去,娇羞地道,
“已无事了,瀚海你别担心。”
两人情意绵绵的模样,让千裳瞧得眼疼,心也疼。一时把握不住,大步走上了前去,推开了窝在瀚海胸怀的沉烟,拉着瀚海的手道,
“瀚海,我是千裳,我是千裳呀!”
“是你!”不久前才见过千裳,瀚海自是没忘记她的模样,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先前她对他无礼,他已是手下留情,她怎还闹到了宫里来。顿时,瀚海脸一沉,冷冷地道,
“朕不认得你,你若再是无礼,休怪朕不客气!”
“不客气?”千裳脚步一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瀚海他居然要对她不客气。一时间,千裳只觉得眼底火辣辣的,鼻子也是酸疼的厉害。
还想闹下去,却被一只手给拉了住。
居然,是晋锦。
他拉着千裳,砰的一声跪在了瀚海的跟前。道,
“微臣参见皇上,舍妹鲁蛮,惊动了圣驾,望陛下恕罪!“
“她是你的妹妹?”听着晋锦的话,瀚海的眼底浮过一抹疑虑。瞅着千裳的眼神,是多了一分打量。
晋锦又是匆忙道,
“回皇上话,千儿乃是微臣远房的表妹,近日才来投奔微臣。下昼时候,她是想来围场找微臣,不料撞了御驾。微臣这就将舍妹带回,不敢扰了陛下和娘娘清幽!”
“既是你家妹子,那便算了,你且带她走吧。往后好生看着,朕的脾性你是知晓的!”
“是。微臣叩谢皇上隆恩!”说完,晋锦向着瀚海磕了一个头,才拉起了千裳,朝宫外走去。
“瀚……”千裳心下自是不甘,正想挣扎,却听得晋锦在耳边低声道,
“此时此刻,你是半分胜算也无,何苦硬拼,不如先随我去,再从长计议!”
千裳这才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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