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娘娘by鸿子木

作者: 鸿子木 | 来源:发表于2019-04-20 16:31 被阅读0次

    阿善是我们村儿里最好看的姑娘。

    可惜是个孤女。

    我们这里信一尊风流山神,每二十年娶妻,逢此时,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就要嫁给山神了。

    上一任山神娘娘前脚刚被抬上山,后脚就在我家屋后的旮旯里横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老人们眉开眼笑,不用再为一下任娘娘发愁了。

    既是在我家附近发现,这孩子自然就归了我家。

    我那时还小,以为是别人家许给我的童养媳,却被爹爹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姑娘哪能嫁给你这肉体凡胎的臭小子。”

    那她要嫁给谁呢?”

    阿爹说:“嫁给百里河山,嫁给风雨草木。”

    那能怎么嫁?”我问道。

    阿爹沉默了很久,大抵是在想如何答复。

    还能怎么嫁,扯几尺好红绸,请最好的绣娘穿针引线,最好的金铁木匠造嫁妆,到了日子捯饬得漂漂亮亮,塞进大红轿子一路吹锣打鼓抬上山,和金身山神对拜三回,就算礼成。”




    那不就是嫁给一尊塑像了吗?哪有说得那般好听,与其嫁那铜臭味的泥胚,还不如许了我这活生生的小伙子呢。

    但我没说,因为我知道,即使那只是一摊镀了金的泥,也是全村劳苦人的信仰。

    他们都太愚昧,以为只要好好供着那尊不知真假的塑像,就能获得好收成,获得衣食无忧。

    既然如此,牺牲个孤女,又算得什么呢?

    但阿善不知,她的眼里只有隔三差五送余粮的乡亲和毕恭毕敬的同龄人,他们看起来都那么善良,那么大度,让这个小姑娘认为这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那个时候,恶意还离得她很远。

    可人心总是要变。天气越来越干旱,村里的收成也一年不如一年,渐渐地,李家大娘不再送鸡蛋,王家大爷也不送荤腥了,那些少女也不再找阿善嬉闹,甚至开始充满敌意地看她。

    他们越来越饥饿了。

    直到她寄养在我家的第十六个年头,大旱。

    眼看着快要中秋了,仍是颗粒未收,那些村民频繁地将我父亲招去又斥回,他那时正值中年,堂堂七尺男儿点头哈腰地为阿善求情。

    毕竟那也是他养了十六年的孩子,他自然清楚阿善上山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好巧不巧,上一个山神娘娘回来了。她蓬头垢面,精神恍惚,已不通人语,昔日十里八乡最美丽的面容变得不如牲畜,狰狞且丑陋。

    妇孺间传开了闲话:

    山神不满上一任娘娘,要提前娶了阿善去。

    我不服,对那些嚼舌根的大姑娘小媳妇说:“那你们倒是说说,山神为何不满前妻?”

    她们一哄而散,只是不久后又有新的闲话传来:

    山神前妻成婚后与竹马勾结,受了罚,只是山神仁慈至极,留了这荡。妇一条命苟活。

    反正那女人现在也不通人语了,神志不清了。自然也解释不通竹马十余年前常上深山又突然失踪的原因。

    如此谣传,既不用负责,又能名正言顺地把阿善送上去,补救几亩旱田。

    一举两得,聪明的很。

    我自知祸从口出,再难回收,在村长和各家族长前跪了一整夜。

    跪到神志不清时,我听到有人说:

    “这孩子定是看上了阿善姑娘,要毁了山神的亲事!”


    阿爹一怔,直直地跪下冲列祖列宗的牌位磕头。

    料他也是见色起意,”那人又说,“若是毁了阿善的色相,定不复深情。”

    父亲停下动作,顶着满头的鲜血回头望了望我和一旁动弹不得只剩啜泣的阿善。

    我多希望,他的点头是出于跪拜后的眩晕。

    你们谁敢动山神的娘娘!”阿善终于从幻境中醒来,那颗纯洁的心和美丽的皮相同时被粉碎的真相刺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山神怎会看重一身皮囊,若真稀罕,娶了你便给你复原了。”有宽慰道。

    第二日太阳东升,第一缕阳光偏偏照到了阿善那只剩鲜血和坑洞的脸上。

    他们逼迫我抬头看着那张“脸”,即使山神娘娘已经不省人事。

    我瘫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早就准备好的凤冠霞帔套在阿善身上,连胭脂都免去了。

    再鲜艳的胭脂,也红不过她的满脸鲜血。

    他们把我架起来,跟随在吹锣打鼓的仪仗后,把她送上了山。

    我看着她被一群村民按着头与直挺挺的金身山神对拜。


    哪里是对拜?分明是一个弱女子被迫与幸福安乐拜别。

    下山后,阿爹和我的身体皆是一日不如一日,又无人接济。未过一周,阿爹就先去了。

    我安顿好他,告诉他黄泉路上再相伴,今生不能给他当孝子了。

    他这一去,我也自知大限将至,倒不如去寻阿善,坐实了勾结的罪名。

    已是寒冬腊月,她裹着一袭单薄火红的嫁衣,奄奄一息地躺在庙后冰冷的房间里。

    阿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见我来了,笑着问:“今年村里收成好些了么?”

    要不是她脸上的伤已恶化流脓,我可能还以为这是当年那个无忧的少女。

    托你的福,好些啦!”我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问道,“你可后悔?”

    该得的若真能来,有所祭献也是应当的,有取必有舍,为乡里乡亲,何惧如此。”

    我笑着问她:“真心话?”

    她的呼吸逐渐微弱,答不上话。

    你可见了山神?”我大着胆子,上炕抱住了她。

    她费力地摇了摇头。

    “那你们就不算礼成。”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上下眼皮像热恋的情人,难舍难分。

    是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知道么,上次拜堂……我心不诚……山神自然、看不上我……”

    若是你我二人拜堂,你可心诚?”我抱她抱得越发得紧。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将手缓缓地伸至我的脑后,按了几下。

    我心领神会,只是被冻得动弹不得,与她两额相点三次。

    我记得儿时与她看鸳鸯,笑着问她像不像拜堂的夫妻。

    夫妻都远远地拜,不点额的。”她曾说。

    我问她:“你看我们……像不像鸳鸯……”

    她不再动弹了,身体似乎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她死了,我也残命将去,耳边甚至隐约有山脚下的鞭炮声传来。

    他们还会,献祭下一个阿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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