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无论时光多遥远，记忆里无比清楚的浮现出那个黑沉沉的，二月末的深夜，浊黄的泪珠在枯瘦的脸颊上，未及滑落，便与母亲的生命一起永远停留在那片黑暗里了。我所有的希望和恐惧，也在那一刻全化作了眼泪与撕裂心肺的哭喊。心中一座遮蔽风雨的大厦轰然倒塌了。埋下一生的怀念。
那一年母亲四十六岁。一年前她的主治医生告诉父亲，母亲属于中期，手术很成功，至少可过十五年。十五年，医学应该很发达了，我和弟弟能打工挣钱，家里的经济应该会好一些。所以除了母亲，我们充满希望且乐观。
那时我已辍学，想着复学无望，于是我在母亲做完化疗疗程之后，九月底便出门打工了。开始计划挣钱。两个月后，实在想念母亲。便又不顾工厂劝留，执意回家。下车后飞奔家门，大声喊叫母亲，母亲躺在床上，微笑着望向我。虚弱消瘦。我瞬间愣住，一遍遍的问母亲，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我离家的时候，母亲还在侍弄菜园呢。母亲很虚弱，躺在床上有一段时间了。已无钱送她去医院。我不知道怎么迫使自己去相信眼前这一切，就急急取出缝在贴身衣服的六百块钱递给她。母亲不要，还一再叮嘱我攒好，留着将来结婚置办嫁妆用。那一年我十七岁。母亲似乎已预见几年后我结婚的寒酸了。钱我还是放在母亲的枕边，但母亲一直没有去医院。
母爱就是这样无微不至，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力的去守护儿女，能守多远就守多远。独自忍受苦难。
母亲不识字，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知道的。记得一天晚上只有我和母亲在家，当时停电，点了煤油灯，我写字，母亲剪鞋样子糊鞋面，光线昏暗，两人凑的很近。母亲时不时看我写字，随后就让我教她写名字。我笑话她，哪有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况且我姥爷还满腹诗书，我就见过很多回下雨天姥爷拿本书坐在那里唱诵。母亲有点囧，告诉我，姥姥死的早，家里苦寒，还有两个小舅舅也要上学，上了十几天学，姥爷就不让去了。母亲凭着记忆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字，不成形。我补充 誊写了一遍。母亲看后很满意，随即又和我说，你好好念书，只要读的进去，以后砸锅卖铁都供你上学。
那是个无比温馨的夜晚，母亲的话如一盏灯火，点亮我求知的愿望，更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想到母亲曾经也年少如我，渴望读书，心里尽有了莫名的酸楚。母亲反倒轻描淡写，没有丝毫的埋怨。
母亲不善言辞，遇事不喜争辩。那时大家日子都过的清贫，讨饭的就特别多，肩上搭个布口袋，一半垂在胸前，一半搭后背。一天正吃午饭，一个讨饭的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口，父亲小声说他装瘸。母亲不管，见是个腿脚不好的人，给了他一满碗米。那时我们打发讨饭的是用手抓米的，一次一把米，而且多半是我们小孩子去抓米。那讨饭的得了一碗米，高兴的很，说了不少感谢话后转身就走，母亲见他背后的袋子破了一个小洞，稀稀拉拉落些米粒，漏的不急，讨饭的也不自知。母亲找了针线帮其缝好。讨饭的又是几句感谢的话，一瘸一拐的走了。父亲派我和弟弟尾随，正如父亲所料。母亲免不了被说笑一番。母亲没有与我们争论。父亲识字，能言善辩。平时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全都一边倒，向着父亲，不懂是非对错。这种情况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哪管母亲心中是否会有失落。即使这样，后来再遇到腿脚不好的讨饭人，母亲照例一满碗米施与他们。按照母亲的说法不会每一个都是假的。也如母亲所说，就遇到那一次假瘸子。
二十八年过去了，每想到与母亲有关的事，心里充满感动，母亲生于内战时期，经历了可怕的饥饿年代，为了家过度操劳，疾病缠身。一生与贫穷争食。我没有听母亲抱怨过，贫穷与辛苦的劳作，即使后来病重的时候，她始终让我感到一种坚韧的力量，苦难中努力生活的力量。她与生俱有的善良，细微而尊贵，和风细雨般浸润着我们的心灵。越久远越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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