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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一年雪下得少了些,漫长的北方冬季里,雪好像只下了那么两场,边下也边化了,记忆里想不起雪花飘飘洒洒在脸上的片段。
冬日的天是白日短夜晚长,不过是4、5点钟的样子,天已黯了下来。苏成走在路上,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脸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还没过年,气流并不冷,像是春天的前夕。
他走的很累,浑身被捂的出了汗,苏成走又走了一会儿,把帽子和口罩拿下来,瞬间感受一股令人期待的寒气喷在脸上,苏成大呼了一口气,十分爽快。
回到家,母亲正在家里做饭,看见苏成,眼睛眯起来笑:“儿子回来咯,外面冷不冷?”苏成把带着寒气的羽绒服脱下来,迎面而来的是家里的暖气,整个人又温暖起来。“不冷,今天都没怎么下雪。”母亲把炒好的细豆角盛到盘子里,叹口气说:“哎,世风日下,老天连雪都不肯下来,不是好事情。”苏成的母亲是老一辈的人,总是会把天象变化和社会挂钩在一起。
苏成皱皱眉,说:“妈,你看你,总这样迷信。”苏母把碗筷拿出来,叹着气说“你小孩子不懂的,现在人心变坏了,人在做,天在看的。”
苏成不理会母亲的话,他不喜欢母亲经常把人心变坏,积德行善这些事情挂在嘴边,只是,他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和母亲叫板了,这些年,母亲...不容易。
苏成吃过饭,回了屋子里。他望了望窗外,下了些小雪,苏成有些担心,苏成的父亲是环卫处的临时工,两个人轮流值班,下雪的时候要摸黑清雪,没有加班费,因为是临时工,也没有退休金,苏成想着父亲这样的天气还要在外面扫雪,他穿上衣服,和母亲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外面的世界被雪覆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苏成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踩在上面,走了很远,他回过头,之前的脚印又重新被覆盖,像是他不曾走过。
到了父亲负责的街道,离老远,看见一伙人,大都是老年人,穿着环卫工的衣服,在扫雪。苏成一眼看见了父亲,像是老电影的片子里,父亲带着一个白色的大口罩,缓慢的,一下一下的,清着面前的雪。
苏成走过去,拍了拍父亲,父亲抬起头,看了苏成一会儿,才缓过神,苏成看见汗水从父亲的额头留下来,顺着脸颊的皱纹流下去。“你怎么来了?”父亲有些惊讶。苏成抢过父亲手里的推雪橇,说:“我来帮你扫雪。”
父亲还没说什么,边上一起干活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说起来,“哎呦,老苏儿子孝顺,特意来帮他爸干活。”“还是老苏有福气,养的儿子知道为他爹想,哪像我儿子,有时间就出去吃吃喝喝。”
苏成看了看,边上大都是和父亲一般年纪的老人,也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不然谁会在该养老的年纪来干这些正式工都不屑做的活。
老人们都像看宝贝似的瞅着他,苏成不自在的转过脸,父亲站在一旁摆手说:“这小子也就今天这样勤快,平常也不乖的。”
苏成听见父亲这样说,却也知道父亲心里是高兴的,他心中微酸,儿子不得力,父亲一把年纪里还出来做事,如今却又因为儿子来帮做干点活高兴成这样子,比起少时不懂事让父母操劳的心,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
(二)
记忆漂浮,苏成少年时是个混不吝的主,那段日子,父母感情不和睦,总是吵架,母亲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住了段日子。
就在那段时间里,苏成学坏了,他跟着班级里几个爱玩的,天天一放学就钻进学校附近的小网吧里,在游戏里沉溺。开始还有所顾忌,只玩个把小时。后来,见父亲也不大管他,他更是无所忌惮的,经常在网吧狂战一宿,第二天红着眼睛去上课。到课上,就呼呼大睡,老师讲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刚开始老师还管管,班主任也痛心疾首的开导一次又一次,后来苏成基本上不止逃课打游戏这么简单,认识的坏学生越来越多,他开始跟着一起打群架,在班级里和一群人成为一个帮派,没事主要就是欺负欺负同学,给女生写写情书。
老师见苏成这个样子,也不再费心去管他,只求他别带坏其他好学生。苏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那些书呆子苏成是不愿意理的,然后他一眼相中了隔班的刘月。
那是在上午的课间操上,栅栏外行人匆匆,零星的老人坐在台阶上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偶尔传来汽车的汽笛声,不知又是哪个司机挡了路。苏成暗暗骂了句,傻逼。
他和班里的好友余赫嬉笑怒骂着,班主任的眼睛瞪过来,他俩悻悻的转过了头,苏成转过脸,慵懒的做着动作,一眼就看见了斜对面的刘月,刘月的身子站的笔直,她梳着马尾,几缕碎发落下来,露出白皙的耳后。
苏成第一次见有人这样认真的做广播体操,苏成曾以为这都是脑残的动作,看了刘月苏成才知道,原来也能有人把广播体操做的这样好看。
那天起,苏成发了疯的追刘月,如果说少年男生爱情不过是一把火燃起的冲动,并不是爱有多深刻,大多为好奇。那女生总是要傻一些,一团火就想烧一辈子。
认识苏成之前,刘月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父母眼里的乖乖女,做过最刺激的事也不过是把卫生巾塞在袖子里,一路紧张的带进厕所。
认识苏成后,刘月也像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苏成带刘月去游戏厅打游戏,刘月看着染着黄毛红毛的小混混们,害羞的低着头,有小弟点头哈腰过来的叫声苏哥。
苏成和朋友借了摩托车,驮着刘月开在高速上,苏成为了耍帅把手松开,刘月吓的哇哇大叫,紧紧的抱住苏成的腰。下来时,看着刘月白了的脸,苏成笑起来,淡淡的月光下,苏成嘴角带着不良少年的三分邪气。
少年时的爱情像是病中体瘦骨露的女子一般弱不禁风,刘月随着苏成一起变坏,她喜欢苏成,也喜欢那些刺激的,被人追捧的感觉。
苏成一开始也觉得蛮好,后来发现刘月管的越来越多,一次,苏成又要去打架,刘月不让,在班级的门口,苏成当着班里同学的面推开刘月,喊声:“走开,老子不需要女人来管我。”
也就是那次,苏成被开除了,走时班主任连头都没抬一下,苏成也不屑的背起书包,状似决绝的离开。他没回头,也自然不知道同学们当时的样子。
回到家,离家许久的母亲回来了,看见苏成,母亲哭起来。父亲在旁边气急败坏的喊:“哭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不管儿子,要不然他能成这个样子嘛。”母亲又痛心又委屈,她叫着:“你在家是摆设吗?老师都说他天天不去上课,就知道打架,你做爹的都不知道,你关心过儿子吗?”
父母又唇枪舌剑的吵起来,苏成不耐烦的把书包扔在地上,回了屋,手机响起来,来了几条短信,都是兄弟们的,余赫的,“哈哈,恭喜你小子提前解放了。”
有刘月的“苏成,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苏成都没回,他把手机扔在被子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
不知怎地,苏成总感觉天是雾蒙蒙的,可笑,这也不是北京,小镇上哪有什么雾霾。
苏成从北京回来已经两年了,那时去北京也是一鼓作气的,当年走时,苏成站在街边,恨恨的和老叔说:“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了。一定要去外面闯一片天。”
老叔拆开一盒新的红塔山,点了火抽一口笑起来:“你以为大城市那么好闯,哪有那么容易。”苏成那时还瞧不上老叔这样没追求的人,而当他去了北京,在人才市场里,看着人流攒动的人头们,苏成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
在北京,没人因为你小就让着你,或许社会本就是这样,它不是另一个校园,拳头不能起决定性作用,能力才是说话的根本。苏成一直以为自己有很多,有兄弟,有理想,有女人,有热血,然而他就是没有能力,没有主宰自己的能力。
回到家乡后,苏成有时还会梦到北京的街道,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啊,苏成像是比肩叠踵的人群中那么一小丁点,那里不会因为有了他而显得多,也不会因为少了他而失去什么。
这里容不下苏成的年少轻狂,也容不下他的异想天开。
(三)
你尝过从云端摔进沟壑吗?苏成尝过。
他从北京,几乎是逃回来的,回到家,苏成发现,父母老的不像样子,父亲的白发染了又染也赶不上新长出的白根,母亲的手布满皱纹,上面甚至长了些老年斑,他们也不是当年了,他们甚至连架也吵不起来,剩下的,就是被岁月打磨的,因为没力气才变得温和的,一种浑然形成的气氛。
苏成去见了发小马是伟,马是伟还在混,看见苏成他拍着苏成的肩膀说:“想死你了,兄弟。”
当年苏成不上学以后,天天在网吧乐不思蜀,馋的马是伟也在家连哭带闹的不上学了,马是伟是单亲,他母亲当时还去苏成家闹过,苏成父母一个劲的道歉。苏成当年不在乎,他和马是伟勾肩搭背的流窜在街头不知道多快活。苏成看见马是伟,不禁有些愧疚,很多东西,我们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当年做错了。
马是伟早早的结了婚,媳妇喜欢打麻将,孩子扔给老人带,马是伟也不管。
他带着苏成进了一家KTV,打了几个电话,苏成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大都叫不上来姓名,他们拍着苏成的肩膀,喊着兄弟。苏成客气的笑,大家一时有些悻悻的。
马是伟没看见这一幕,他正搂着一个女人,唱着“就是爱你”,有人凑过来,悄悄告诉苏成,那是马是伟的老铁,苏成琢磨许久,才想明白,老铁就是情人,妻子之外的情人。
灯红酒绿下,苏成看着马是伟的脸,恍惚已不是当年的样子。
把喝醉了的马是伟送回家,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小镇的街边一片安静。苏成想起,当年,俩人在网吧通宵一晚,出来时也是这样的,空无一人的安静,那时什么都不怕,只想着回家睡觉,真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未来,在那时自己的眼里全是无限的希望。
苏成在出租车上,看了看马是伟,忽然说到:“对不起,阿伟。”马是伟头靠在后坐垫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你说什么呀?”“对不起,当年害你和我一起辍学,要不然你就能考大学了。”
马是伟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苏成吓了一跳,马是伟边笑边说:“你傻吧。我这样的人,怎么上大学,再说,我现在多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才叫男人的生活。”
苏成一时觉得有些悲哀,他望了望车玻璃上自己的轮廓,发现和少时像是两个人。
之后,马是伟又叫了苏成几次,苏成去了也是干坐着,俩人像是两条分叉口一般,再也找不到交叉点,苏成不大喜欢这些吃吃喝喝的场合,马是伟却如鱼得水。
马是伟也不大叫他了,苏成也更乐得在家陪陪父母。
苏成在街上见到过马是伟的父亲,他父亲正和人说起儿子,两口子经常吵架,把孩子扔给他们老两口,一分钱不出,还要他们老两口贴补。儿媳那边经常送钱,不然就要离婚,日子多难过。
苏成看着马是伟的老父亲,心里难过,转身给马是伟打了电话,马是伟前一晚喝多了,正睡着觉,接听后,苏成说什么,那边也不清醒的应着,苏成无奈的挂了电话。
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马是伟父亲的那句话,日子究竟有多难过。
那边余赫也找过苏成,余赫从小长得就好,现在也是看起来过得也不错。刘月也来了,自那次短信后,苏成也没再去找刘月,刘月来网吧找他,他也没理会她。多年不见,刘月变胖了些,头发染成黄色,脸上化着妆,涂着红唇。
苏成克制的笑,一众同学喝起来,苏成觉得烦,一吃饭就要喝酒,不知哪里传来的恶习。
刘月喝了许多,苏成去厕所,出来后正洗着手,刘月进来了,苏成尴尬,他不知怎么和刘月说话。
刘月先开口了,她醉醺醺的抱住苏成,“我好想你。”苏成急忙推开刘月,刘月没倒下去,直挺挺的站住了,苏成这才知道刘月没醉。
刘月哭了,眼泪晕染了眼线,一大块一大块黑色落下来。“苏成,当时我去网吧找你你眼皮都不抬一下,之后你一走了之的把我甩了,现在我抱你你还推开我。你这么讨厌我,在学校时干嘛招惹我。”
苏成尴尬,他低下头说:“对不起。当时是我不对。”刘月又过来,她身上充斥着浓郁的香水味,她对着苏成的耳朵,用细细麻麻的声音说:“晚上,我跟你回家吧。”
苏成看见刘月这样子,赶紧说:“不行,我父母在家,再说,你家又不是没人住。”刘月盯了苏成一会儿,摇摇头说:“苏成,你变了,你好像和他们不一样了。”苏成没再理会刘月,转身走了出去。
后来,苏成才知道,余赫离婚了,正和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而刘月,成为了真正的女混混。
那晚的雪地被宋成踩得吱吱作响,寒风呼在脸上,使人醒了一大半的酒。苏成看见家乡熟悉的道路,回家的路有大路和小路,他在年少时经常随着朋友们一起走小路,只要能多一起走一会儿,选择远一点的也没关系,那都是他的选择。
此时,他发现,大路的街边的路灯很亮,足够他独自走完。
之后,马是伟那边和余赫那边也都不大理苏成了,他们都说,苏成变了,变得玩不到一块去了。苏成也没再找他们,他适应不了每天吃吃喝喝,喝酒唱歌的生活。
苏成找了工作,每天睁眼上班,下班回家,生活规律也单调,他有时也会孤独。
只是,苏成永远忘不了和母亲的一次对话,一日,苏成和母亲说:“妈,我好像没有朋友了。”
母亲正缝着苏成刮破的大衣,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融黄柔和,“儿子,你知道妈,为什么要你回来,在我身边吗?”苏成摇头,母亲接着说:“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多有钱多有出息。妈就想你学会选择,懂得明辨是非,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你的心变过来,你走再远,去什么地方,妈都不担心。你能明白吗?”
苏成一时有些恍惚,“妈,你是说....”
“儿子,生活呀,就像一条大路上的分叉了许多小路,你曾经走过岔路,如今你又回归了大路,当初的那些人还陷在岔路里走不出来,你们自然不是一条路上的朋友,不过没关系,只要你选择对了,做一个好人,做对的事情,会有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爱人。人只要在正路上,才能看见光明大道,才会越走越宽,妈,希望我儿子能走在一条真正明光烁亮,没有黑暗的路,你能明白吗?”
苏成的眼眶湿润了,他觉得自己这一路走得曲折蜿蜒,当初的年少轻狂中断学业,之后浑浑噩噩的荒废了一段时光,后来他尝过了世态艰辛,被动的接受了生活的苦难。只是如今庆幸的是,他在那些分叉的小路中,还是回归了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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