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叫小薰。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左臂上有3个伤疤”。然后她把左臂举到我的面前。一个很旧的护腕。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想我当时的眼神一定很胆小怕事。因为她轻轻的哼了一声。把烟灰弹在酒杯里。一饮而尽。
（2）
我叫Lee。男。30岁。未婚。就职于一家日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任经理。公司的老总是一个看上去很和蔼的日本小老头。有时候，会站在公司的大门口，和每一位清早来上班的同事，鞠躬，说早安。以示公司对员工的重视。其实他根本看不起中国人。我厌恶日本人的伪善。然而我必须笑脸相迎。真TMD什么世道。
（3）
工作之余，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打网球。因为我是新手。他们建议我去请一个陪练。听说这里的陪练都是年轻女孩子?是啊是啊。所以你要睁大眼睛挑个又嫩又漂亮的哦。众皆笑。
然后我就看见了小薰。浅色的短袖运动衣。白色的网球裙。一头浓密的长发。烫成细碎的卷。编成两个慵懒的麻花辫。很像《裂爱伤痕》里清纯可人的莫文尉。眸子黑亮。酒吧里面目模糊的女孩就是她。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那天我们简单聊了几句。无非是请她做我的陪练。她答应了。然后笑。笑容是浅浅的。我看她的左臂。仍然是一个很旧的护腕。一切掩藏的很好。
基本上每星期去打一次网球。小薰总是两个麻花辫。看起来松松的，可是从没散开过。她网球打的很好。也很耐心。总是浅浅的笑。偶尔指点我。但从不多说什么。休息的时候，我们通常坐在遮阳伞下喝矿泉水。无话。因为彼此都是沉默的人。并不感到尴尬。谁也没有再提起最初的那个晚上。
（4）
那个小日本越是器重我，我越觉得无法忍受。我不得不频繁出入他的办公室。完成他交给我的如山的工作。他甚至占用我的私人时间。叫我把一份材料送到他的私人别墅去。我驱车前往。走进他的后花园时，他正在和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子在喝茶。那个女孩子有一头浓密的长发。烫成细碎的卷。他看到我来了。挥手示意女孩离开。女孩起身。向我迎面走来。我们彼此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擦肩而过。可是我看到了小薰。是她，无疑。
（5）
再见小薰。仍然是在网球场。我们一如往常。安静的打球，安静的休息。小薰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薰：Lee。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在我的墓前放一束洁白的小花？
Lee：会。我会的。
小薰：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做你的陪练。我辞职了。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必了。我看着她背着球拍缓缓走出我的视线。夕阳穿过钢筋水泥的森林，打在她身上。背影斑驳。像一场伟大电影的结局。
（6）
临近年终。公司上上下下都忙。我还要负责搞一个公司所有员工的个人素质考核评价。小日本跟我说年底也许会考虑裁员。于是人心惶惶。所有人严阵以待。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计划。我总是通宵达旦的忙。会在凌晨的时候不停的吸烟。看初升的朝阳照在落地玻璃窗上。光怪陆离的颜色。流转。我想。人海茫茫。忘记一个人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忙了好一阵子。网球渐渐疏于练习。小薰。我也开始遗忘。
（7）
裁员的恶梦终于过去。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南方阴冷的天气里，人们开始忙着准备过年。有寥落的喜庆气氛。
还有几天就是年初一了。我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床上。不想回家探亲。不想和朋友一起。不想这样无聊的呆着。电话响了。电话是警局打来得。自始至终我都莫名其妙。
小薰自杀了。她的一套旧房子。以及里面的所有的物什都留给了我。还有一笔不多存款。生活节余罢了。条件是由我料理她的身后事。我到停尸房去认尸。小薰面容安详。左手的护腕不见了。3个伤疤赫然裂在白皙的皮肤上。形状可怖。
Lee：她是怎么死？
旁人：割腕。
Lee：割腕？！
她的左臂上只有3个伤疤。可是她一早就说过她有3个伤疤。怎么会这样？！我瞬间感到身体里某个部位剧烈的抽痛。难以忍受。我拿出烟来。一支接一支的抽。企图麻木。
新年的钟声敲响。一个世纪又来临。烟火在污浊的夜空燃起。举国欢庆。我站在阳台上的阴影里。冷眼旁观。泪如雨下。终于明白了小薰。她一早就在自己的左臂上预留了死亡的位置。她一直是活在绝望里。
（8）
我用了不菲的价钱。为小薰在公墓买了一块安静的地方。每年的清明和祭日。我会上山采一束洁白的小花。带去看她。一直坐到夕阳没入碑林的深处。才起身。
墓前的花早已被山风吹的消失不见。原来她什么也不想要。
转过身去。我看见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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