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些渐行渐远的人

生命中那些渐行渐远的人

那天，我碰到了小时候的好朋友历历。

仔细算来，我们已经有七八年没见面了，虽然是同村同姓，两家相隔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可是这些年各奔东西，各自远嫁，我高中毕业后，和她就很少见面！

那天是大年初三，我带着孩子回乡下的外婆家小住，两岁的孩子一到农村，便像一只脱笼的小鸟，天性得以解放，撒开双腿东奔西跑，追鸡撵狗，不亦乐乎，我则踹着粗气在后面跟着。

看来，不到农村，不知道孩子的快乐。在家里总是责备他坐地上会弄脏衣服裤子的我，索性也不管了，任其自由自在！不到一上午，穿的新衣新裤已经布满尘垢，但是，只要他快乐就好了！

突然，妹妹跟我说，你看那，是不是历历？

我抬起头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远远地看到她家门前的她和她的女儿，可是我并不能确认是不是她，毕竟我们已经太久没见面了。

我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真的是她。我欣喜不已，嘱托妹妹帮我照看好儿子，自己准备上前去跟她打个招呼。她似乎也看到了我，目光直视了我几秒钟，对我点点头，淡淡一笑，便转身去逗弄身边的女儿，没有想要跟我重叙旧情的样子，我刚要迈开的腿顿时僵立了。看样子，她看到我并不像我看到她那样兴奋和激动。我有点失落，跟妹妹说，算了，我们走吧，她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

人世间的情感，有时候就如同一杯白开水，看似平淡无奇，却饱有温度，会让人和人的相处变得简单又自然。可是，那份温度，需要两颗心共同去维持，一方的冷落，便会让热情全部丧失掉。我选择平静地走开，虽然温度不在了，至少表面看起来它还是澄澈透明美好的！

看到我唉声叹气，妹妹说，顺其自然就好了，没有谁会在谁的生命中停留一辈子，我们的世界就那么大，有人走就有人来，对所有的人保持我们热情的最大值就可以了，其它的不必强求！

可是，我仍然想念曾经的我们，那种奇怪却又美好的童年时光！是不是曾经的过往，无论是欢笑还是哭泣，现在想起来，都是美好的，只因为我们回不去了？

我和历历从小玩到大。虽然我们同村同姓，但是第一次正式接触她，是小学一年级成了同班同学之后。

我们前后桌，那时候，她和我同桌的一个男生玩游戏，一个很恶心的游戏，就是用一个纸包包着鼻涕在教室到处传，纸包上还写着名字，写谁的名字纸包就传到谁那里！很多同学都收到了，包括我！

拆开纸包之后，我恼怒不已，他们则哈哈大笑！刺耳的笑声将我包围着，第一次被人捉弄，我茫然无助，却不知所措！

她是班上学习很好的女生，老师很包容她，他则是班上最调皮捣蛋的男生，老师也很放纵他，我哪个都惹不起！在他们的笑声中，我竟然很不争气地在教室里哭了起来！

那天是晨读课，我的哭声被同学们嘈杂的读书声掩盖，他们看到我哭，便扯着嗓子读书，老师终究是没有发现！

我总会记得，那天的早读课，老师要求背诵的课文我没有背下来，还被留了校，并且要求背下来才能回家吃饭。妈妈没看到我回家，以为我在路上贪玩，一路找到了学校才看到了在教室里的我，老师这才让我回家！

有时候孩子的世界很奇怪，自己明明是个胆小怕事的，却总是羡慕那种生性胆大张扬的人，一边敬畏着，一边又向往着！我就是这种人，他们欺负了我，我反倒想和他们做朋友。

我偷偷地去看他们谈论的动画片，去学他们在课间十分钟大声唱着的怪诞的歌，学写他们学的怪异字体，每次为能融入他们的话题而开心一整天！

人们都说，智商是硬伤，可我觉得性格才是，性格决定着一个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别人平平常常的一些行为，自己却要花更多的时间精力才能达到别人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自己活得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天他们突然嫌弃我了不再跟我说话。

其实，后来我明白，孩子之间的恶作剧并没有多少恶意的成分在里面，只是觉得好玩。

我们是怎样成为好朋友的呢？具体想不起来是因为哪一件事，可能是长期的接触让我觉得她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跋扈，我们都是孩子，还很善良单纯。

但是性格的差异还是让我们的相处风风雨雨，雷鸣电闪，昨天还一起跳皮筋，手拉手上厕所，今天可能就因为一点小事吵架骂娘，明天居然又厚脸皮地和好了！

那时候，同村有一个独居老奶奶，七十多岁，每天靠捡垃圾为生，不仅捡垃圾，还捡各种玻璃瓶子玻璃渣子。我们经常看见她拖着一个装着碎玻璃的麻布大袋子在村里到处捡碎玻璃。袋子很重，她走得很吃力。

历历说，要不我们帮帮她吧。我正有此意，我们一拍即合，各自拿着家里的火钳和袋子，郑重其事得出发了，我们并不觉得捡垃圾是一件丢脸的事情，相反，我们觉得无比光荣。

我们每次将捡来的碎玻璃给她送到家里的时候，她都很感激我们，她的感激让我们热血沸腾，愈发激起我们捡垃圾的斗志。

只要大人不在家，他们前脚出门，我们后聊出门！意气风发地像一只只觅食的小鸡子，全神贯注地觅玻璃！

那位奶奶破旧的瓦房在村子的最西边，她常年一个人居住，几个女儿都出嫁了，老伴几年前也去世了。一下雨雨水就顺着屋顶的破洞落下来，家里常年阴冷潮湿。而那一堆玻璃渣和她捡来的废品就码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

我们乡镇上有几家收废品的，但是收这种玻璃渣子的只有一家，在离我们村几公里之外的地方，我是有一次去外婆家在路上偶然遇见那位奶奶，才知道她每次都要走那么远的路来卖捡来的废品和玻璃渣。她每次用一个木板车拉着这些东西去那里卖掉，走很远的路，花很大的力气，才换回很少很少的钱，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我对钱并没有什么概念。

突然有一天，她跟我们说让我们不要再帮她捡玻璃渣子了，因为别人不收了。她指着墙角那一堆玻璃渣子说，我都送过去了，他们愣是不要，我想好歹费了那么多精力捡来的，舍不得丢了，就又拉回来了。

我们两个人看着手里袋子装的玻璃渣子，面面相觑，有点遗憾。我现在也说不清那时候乐此不疲地做这件事是助人为乐呢还是只是觉得新鲜。

可是一出了奶奶家的大门我们两个就闹翻了，她想把玻璃渣倒进水沟里，我则想把玻璃渣埋进树洞里。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谁，并且还大吵了一架，相互骂了祖宗十八代，还差点打了起来。我们赌气以后要老死不相往来，谁要是再跟对方说话就是小狗。结果第二天，我们都做了小狗。

她性格硬朗泼辣，对看不顺眼的人张口就骂，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恶，反而很喜欢她直率的性格。她是那种坚决不受别人欺负的人，有人骂她，她果断骂回去，有人打她……没人打她，她这样的性格别人是不敢轻易惹她的。而我相反，总是怯怯诺诺的，动不动就被别人一句话噎到半死也无力回击。这时，她就像我的保护伞，谁欺负我她就骂谁，她骂人的话很犀利很刻薄，但我听着很悦耳！我不敢跟别人吵架，因为别人可能会动手，但我敢和她吵，因为我知道吵得再凶她也不会跟我动手！

那时候我一直想要变成她，她就像一头小犀牛，风风火火地活在我的世界里。只可惜，她的一星半点我都学不来，她骂人的那些话从我嘴里出来，像是唱儿歌。她生气时掀桌子瞪眼睛，我学她瞪眼睛时，她说，你便秘吗？一直到现在，我还羡慕她那种刚直的性格，世界从来不缺柔和软弱的人，强硬一点才能保护自己，可是，我永远成不了她！

初中时，我们同校不同班，她像是一个强力磁石，吸引了很多跟随者。每天她们四五个女生排成排很拉风地走在校园里，大声说笑，打闹，但是她们不是校霸，她们不打架不闹事，上课好好学习，下课好好复习！她们的生活精彩纷呈，我感觉自己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有一天在校园里碰到，历历叫住我把我介绍给她的同伴，她的同伴大声说，哟，哪里捡来的小妹妹？

我在同龄人里面算是读书比较早，同班同学一般都要比我大一两岁，再加上我生长迟缓发育不良，看起来比她们小很多！

她们性格开朗，但是不像历历那样善良，懂得照顾我脆弱敏感的情绪，她们不屑于跟我说话，笑谈之中全是跟我无关的话题，尽管历历时不时将话题往我这边引，但是也激不起她们对我的兴趣。处在陌生的她们中间，我觉得尴尬万分，于是便离开了。我离开时，历历说，有什么事来我们班找我，我对她笑笑。而她们依旧谈笑风生，压根当做没看见，我来或者走，于她们，像是一阵风吹过！

我不再跟她们一起，在学校碰到了也只是跟历历打个招呼，并不停留，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的那个圈子，我融不进去。但是周末放假，我们又像回到了童年，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做作业，一起玩游戏，意见不合仍然会吵架骂祖宗十八代。我知道，即使看起来我们疏离了，但是我们仍然是曾经的我们，我们的心仍在一起。

以前每次吵架我都会觉得闹心，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理她，但是，上了初中，我是多么怀念那段随时随都可以欢笑吵闹的日子。我知道，我们长大了，我们的世界扩张了，视野开阔了，有很多人走进我们的生命里，我不想长大，不想远去，我多想停留在原地，这样就会在她的世界里留有一席之地。可是，大家都在前进，拥挤的人群将我深深地抛在了脑后，她有心顾及我，却挡不住人潮的汹涌，我有心追赶她，却无奈我们隔了万水千山。

初中毕业后，我上了高中，而她考得不好，跟着她的姐姐们一起外出打工了。但是每年过年我都会去她家找她，她一年也才回一次家。后来我去了远方上大学，过年在家的时间很短，见亲戚，见朋友，参加同学聚会……她在家的时间更短，经常是年前我去找她时还没回来，年后我去找她时她已离开。时光匆匆，与她竟然几年没见，后来，听说她已经出嫁了。

我终于明白，无论多么不想前进，我们都无法阻挡时光的洪流，我们如同这浪花里的两条小鱼，曾经同行过，可是从哪一天开始就分别被带向了不同的方向，有了各自的生活，望不见彼此，唯有曾经的记忆依然灼灼生辉。

那些远去的人啊，不必追，如果时光对你仁慈，总有一天它会给机会让你们再次重逢，那些你以为逝去的情，只是被时光掩埋，它在时光的最深处，依然温暖纯真！

生命中那些渐行渐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