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一  新闻

应天日报   10月29日

10月28日晚，在江宁某商城附近，发生了一起歹徒持刀抢劫案件，路过的市民贾先生见义勇为，挺身而出与歹徒进行殊死搏斗，最终成功将歹徒逼退。受害人金女士安然无恙，贾先生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

据了解，10月28日晚八点左右，金女士正准备到商城购物，在路过一条小巷时突然被歹徒拉进巷中，欲进行抢劫。歹徒持刀威胁金女士交出全部财物。此时路过的贾先生发现了巷中的异常情况，随后上前拉开了金女士并与歹徒发生了搏斗。在搏斗过程中贾先生被歹徒刺中数刀，随后金女士大声呼救并打电话报警，歹徒迅速逃跑。贾先生重伤倒地，后被送到医院紧急治疗，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金女士称，事发当时她因巷内没有光照而未看清歹徒长相。在贾先生与歹徒搏斗时，金女士因内心恐慌而一时忘记报警，在贾先生的痛呼与提醒下才想起报警，她十分感谢贾先生的出手相救。

警方对于此案件十分重视，但由于事发当时天色昏暗，巷内也没有安装摄像头，追捕工作目前进展缓慢。

本报将对此事持续进行报道。           （记者：田平）

二 记者的记录

11月2日，在征得贾先生和医生的同意后，我对贾先生进行了一次采访。以下是采访记录。

我：“贾先生您好，我是应天日报的记者田平，这次来是想采访一下您关于10月28日那天您见义勇为的那件事的一些具体情况。”

贾先生：“你好，田记者，抱歉我没法起身接待你。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您的身体还未痊愈，不用这么客气。那么，我们就从事发之前开始聊可以吗？”

贾先生：“好的。”

我：“您那天出门本来准备做什么呢？”

贾先生：“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晚上觉得无聊，于是就出去散散步。”

我：“您平常散步都是去那边附近吗？我是说那个商场附近。”

贾先生：“那个商场？不，我出去只是随便走走，没什么固定的地点，想到哪就去哪。有的时候不知道该往哪走了，就用硬币（此时他好像要抓住什么），硬币……可是选择困难症患者必备的神器呀，哈哈哈。”

我：“您的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这么说您那天也是无意中走到事发地点的咯，请问您当时是怎么发现歹徒正在抢劫的？”

贾先生：“怎么发现的？嗯……我当时走在街上，路过那个小巷，里面黑漆漆的嘛，我就习惯性的多往里面看了几眼，然后……我的视力还算蛮好的嘛，就看见一个男的拿着什么东西对着一个女的，那女的举着两只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我：“我注意到您刚才说习惯性往里看几眼，为什么是习惯性呢？是什么习惯呢？”

贾先生：“习惯嘛……就是……我这个人其实胆子很小的，平时遇到什么黑暗隐蔽的地方我都会多注意一下，就是这样。”

我：“如果说贾先生您胆子小的话，那我们谁也不敢说自己胆子大了，贾先生您可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啊。”

贾先生：“英雄？不，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哎呀，总之我算不上是什么英雄啦。”

我：“现在大家都认为您是英雄啦，您不用那么谦虚的。那么，请问您在发现巷内的异常情况后，心里是如何想的？又是怎么行动的呢？”

贾先生：“当时我就想，这两个人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个男的不像个好东西，那个女人举着两只手，好像还在说什么不要杀我之类的，可能是遇到危险了。然后我就不由自主靠近了那个巷子。好像有一股气儿冲进了我的脑子里，我就那么直愣愣地走了进去。按理说平常人遇见这种事儿应该先报警嘛对不对，可我当时就没想到，我就想先把那个女人救下来，别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当时我慢慢靠近他们两个，发热的脑子也一点一点冷静下来。我感到有点害怕，毕竟那个家伙拿着刀呢，我又不会什么功夫，从小到大我连架都没打过几次，这要是上去了没准儿就把小命给送了，那我多亏呀。但是可能因为我当时穿着黑色的衣服，那两个人一时没注意到我，这让我有了一点点侥幸心理，也许我能悄悄过去拉着那个女人就跑呢？

“我尽量猫着腰靠着墙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等我看清那个男的确实在抢劫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也一下子看见了我。他叫了一声‘谁’，然后把刀对准了我这边。这个时候那股气儿又冲进我脑子里了，我来不及多想，一下子冲过去把那个女人拉开然后抱住那个男的。我借着冲出去的惯性把他顶在了墙上，他应该是被我这么一下给弄懵了。我趁着这个空档就想转身往回跑，可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抬手就给我后背来了一刀。我那个时候都没感觉疼，只觉得什么东西在我背上划了一下。

“他看这一刀好像没能解决我，就用另一只手抓住想要跑的我，准备再给我来一下狠的。我一看这下一时半会儿跑不了了，要是再让他捅我几下我估计就得交代在这破巷子里，于是我就去抢他的刀。我俩就那样扭打起来。唉，我也是实在没本事，不仅没抢到他的刀，还又受了几处伤。这个时候我是真的害怕了，我感觉死神好像就在不远处看着我，随时都会过来把我带走。我甚至能闻到他那镰刀上的血腥味。

“然后我发现那个女人还在一边站着，好像吓坏了，也不跑，也不报警。我就冲她大喊，让她赶快报警，她要是还在那愣着我俩今天都没好下场，那样的话你说我做这些岂不是拜拜浪费了我自己的小命？然后她好像刚刚回了魂一样，一边往外小跑一边拿出手机报警。那个男的眼看事情要遭，就丢下我赶快跑掉了。我躺在地上，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已经到了这里。”

我：“从您的描述中我也可以感受到当时的情况确实是十分惊险，您凭着惊人的勇气与歹徒进行搏斗并最终击退了歹徒，在现如今的社会里真是难能可贵，英雄这两个字您啊是当之无愧。”

贾先生：“嗨，你们记者就是会说话。我真的只是个普通小市民罢了，再说了，我要是像花和尚鲁智深那样逮住那些干坏事儿的人好一顿揍……把他交到警察手里，那我差不离也算个英雄好汉，可我这不是没逮到人嘛，而且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这算什么啊，嗨嗨，赔了夫人又折兵，田记者，这句话用在这里合适不合适啊？”

我：“您这样说也不太对，毕竟您确实是救下了金女士，哦您还不认识金女士吧，就是这起案件当中的受害者，她当时可真是吓坏了，要是没有您的话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追查犯人是警察该做的事情，咱们不用担心，一定会抓到他的。

“我们来谈谈您自己吧，我注意到您好像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即使是做出了这种普通人办不到的英雄事迹也一样觉得这没什么，是吗。那么您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呢？”

贾先生沉默了几秒钟。

贾先生：“嗯……我嘛……就是一个，嗯，普通的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人，呵呵。”

我：“这是什么意思？”

贾先生：“（叹了一口气）呵呵，就是表面意思，我家里从小到大都是普普通通的，学习成绩不好也不坏，家里也没什么钱，人长得也不好看，我能有什么特殊之处呢？把我放到人堆里，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谁也不会注意到我，老师、同学、同事……对他们来说，有我没我没两样的，我就是背景板上一块模糊的色彩，就是一个被动透明的人。没人喜欢我，也没人在意我的感受，呵呵呵呵……不过呢，我对这些也不在意，我不在乎他们就像他们不在乎我一样。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我就按自己的方式活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这样说可能不太符合实际，但我至少大部分时间是这样的。我就像是……一个游魂一样游荡在别人中间，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我更愿意自己游荡，靠近他们让我觉得很累，真的很累……”

我：“您说您是一个普通的人，其实我们谁又不是呢？大家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您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即便是普通人，也会有普通人的光辉时刻。普通人也有勇气也有担当，普通人也可以做出不普通的事情，就如您一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种行为谁又能说是普通的呢？您说是吗？”

贾先生：“呵呵呵呵，你也没必要安慰我，这几十年我都这么过来了，也不会因为这一两件事而改变什么。我还是我，这就够了。”

我：“做您自己，没错，真好。我想再问一下您，在您决定见义勇为出手相助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有生命危险吗？假如您因为这一件事，身体受伤残疾了，或者更严重一些重伤不治——我说这话您别见怪——您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做的决定？”

贾先生：“假如我死了？嗯……确实，当时是蛮危险的。但是，危险能阻止你去一些事情吗？”

我：“您是指……”

贾先生：“人的一生，必定有某些事情是你一定要去做的。可能在你平静安稳的生活中你还没有察觉到它，但它是一定存在的。我……我们大部分人，生活轨迹就像一条平静的小河，平稳蜿蜒流过青青草场，两岸是鲜花盛开，最终流入大海之中。但是……大海，它如此镇静，如此沉默，如此冷淡……让人发疯。你在过这种平静生活的时候，心头难道不会掠过一丝不安吗，就像是海平面下汹涌的暗流。我承认这种安稳的幸福，有它的社会价值，但是我的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我是个普通人没错，但我也有自己的渴望，渴望着去做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

我：“那么，这件事情就是见义勇为吗？”

贾先生：“它到底是什么，我不会说的。”

我：“那……好吧，贾先生，您不愿意说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强行问您的。那么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先到这里吧，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希望您早日康复。再见。”

贾先生：“再见，田记者。”

我走出了病房，回头又看了一眼贾先生，他的双眼直直望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笑意，就是那种嘴角微微牵扯，但又好像在故意忍耐着的笑意。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好像是在嘲讽着谁。是我吗？

他没有说出的话，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我能弄清楚的话……

三 邻居的描述

你说的是二号楼的小贾啊，他啊，平常也不怎么出门，大概就是下楼倒倒垃圾然后去超市买点东西那样吧。我们这几个老姐妹平常在楼下唠嗑儿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他提着东西回来，这孩子估计是害羞，也不主动和我们打招呼，不过我们跟他说话他也会回几句，还算是有礼貌。

晚上？晚上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他出没出来，按说白天都不出来晚上还能出来闲逛？我们这院儿里的路灯早就坏的差不多啦，想叫人来修，唉，也不知道该找那个部门，谁都说这个不归他们管，难不成我们这大院儿还不归中国管了不成？呸，尽是一堆吃干饭的，拿着老百姓的钱不给老百姓办事儿。同志，这事儿你看你们……哦，也不行啊。

是是是，我扯远了，咱继续说小贾。这孩子大概三年前搬过来的吧，具体什么时候我记不得了，院儿里这么多人我哪能一个个都记住。再说他搬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请客吃饭，我们就只是看见个新面孔，后来才慢慢知道他住在这了。他做什么工作？我还真不太清楚，我都跟你说这孩子比较害羞了，我们问他话他也说不出个啥来，慢慢的也就没人跟他搭话了。但是我估计啊，他没啥正经工作，你看他平常穿的衣服，一年四季就那几件，现在的年轻人那个不是个把月就换一套衣服啊。再说他住的那套房，我跟你说，那套房子啊……死过人！啊，可不是嘛，那大概得有七八年了吧，有个女的在房子里上吊了，好像是因为她对象不要她了，本来俩人都快结婚了，啧啧……后来那套房子住过好几户人家，都是一开始不知道那件事，后来知道了以后就马上低价出手的，当然了，他们肯定也没告诉买房的人那件事，要不然谁买啊。但是这小贾胆子可真大，我之前看他挺老实的，告诉过他那房子不吉利，他也没当回事，继续在那住着，好像一点不害怕。

我知道那是封建迷信，可总归是住着不安心不是？你要是连在家都没法安心，在外面还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所以说这小贾要么是胆子真的大，要么啊，就是口袋里没钱，贪这便宜的房价。但凡他要是有什么好点的工作，何必住那儿呢你说是不是。

单身，那肯定是单身啊。你别看他长得还算那么回事，但他要车没车，要房就那么一个破房子，主要是没钱啊。唉，现在的小姑娘们，你没钱谁愿意跟你过啊，跟着你去喝西北风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在宝马车……哎对，就是这么个理。

别的什么？这你要我怎么跟你说，这孩子平常太低调了呀。我所了解的也就这么多，大妈又不是什么间谍，不能什么都知道啊。

这就走了啊，路上慢点啊，再见。

四 连三的供述

我叫连三，既然已经落到你们手里，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我当时是想从那女人手里搞点钱出来，可没想到突然出现一个人扑向我，我什么都没抢到，真的。

当时我用一把小刀威胁那个女人，让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给我。本来我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么偏那么黑的小巷，可谁知道怎么就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他往我身上扑，我一紧张，就拿刀去划他。

不，不是这把刀，我说了是一把小刀，我跑的时候带走了。

啊，你们拿的一定是他的刀。对，他当时也拿出一把刀来，胡乱往我身上划，我当时有点害怕了，以为惹到了一个疯子，再加上那个女人报警，我就赶快跑了。

我没骗你们，他真的也有一把刀，你们应该去查一下他，没准他和我是同行呢。

……

……

五  再次采访贾先生

这次来，还有什么事吗？

警方？你一个记者，怎么会知道警方的审问情况。

好吧，看来你还不是一个普通的记者。

我和你说过了，我是偶然看见他们的。

当然，我当然不认识她。

我说了，我的视力还算不错。

我是在闲逛，怎么了？

刀？

他说我拿出了刀？

他说你就信吗，那明明是他的刀。

因为我试着去抢他手上的刀。

应该是他当时戴着手套吧，这个我也没注意。

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呵呵……真是可笑。我就问你一句，我是不是救下了她？是不是赶跑了抢劫犯？至于是不是见义勇为我不在乎，怎么，你还要起诉我防卫过当吗？

……你调查我？

同学又怎样，我事先又不知道，受害人会是她。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巧合而已，你没有证据证明。

呵，我倒想听听。

……你去找她了？

她怎么说？

哼……然后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田记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你说的没错，是可悲。我想起了一个作家说过的一句话。

女人可以原谅一个男人对她的伤害，却永远无法原谅男人为她做出的牺牲。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好吧，我承认，刀是我的。

水果刀很难买吗？虽然大了一点点。

自那以后，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其实不见她也好，眼不见心不烦。我以为我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但是……我错了，我作为人的一生，早就已经结束了。

没错，结束了，那之后的我，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脑子清醒的时候就开始忍不住的……

是……

可能我已经病了吧，但我并不想去治好自己，这样的我，无药可医。

就算你再怎么说我也改不了的，而且我很讨厌你们这些人你知道吗？

就是你们这些，整天劝别人什么阳光、积极、开心之类的，真可笑，别人心里到底怎样你们完全不清楚，就去跟人家说要怎样怎样。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说了他们就真的会好吗？要我看，其实只是自大而已。

没错，就是自大。这世界有阳光就有黑暗，你凭什么认为所有人都要像你说的那样，阳光、积极呢？

好了，不必再说了。

是，我的内心每天都饱受煎熬。我想再见她。

呵呵呵呵……不，恰恰相反。

对。

其实我本来并不想做什么，或者说，还没准备好去做。但是……

谁让那个家伙突然出现了呢？我不允许他这么做，只有我才可以。

所以，我就赶走他了呗，要不是我身体不好……哼。

必须由我来终结！

我说了，我作为人的一生，早已终结，哈哈哈哈哈哈……

结

应天日报 11月10日

警方日前已抓获上月江宁抢劫案的嫌疑人，案件目前正在审理中。见义勇为的市民贾先生目前身体状况已逐渐好转，警方拟颁发见义勇为锦旗。                                                                        （记者：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