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六年前正是我念高一的时候，常有听闻我的班主任与学生寝室的保洁阿姨畅聊甚欢的轶事。起先觉着有趣，以为这是一位善谈的男老师；其后才有传闻说他这是在打探学生住宿的情况，说得直白些便是刺探消息。但我终究是不住宿的，那么个中缘由也便不大值得在意了，只是觉着这是一位善谈的男老师。

在我二十多年的迷茫生涯中，是从未幻想着某一天自身也与“教师”这一职业、“老师”这一称呼挂钩的。甚至于高考之后赌气似的填了一所师范大学，依旧不能相信自己与讲台的缘分。尽管实习过半，因为考试之类的琐事的耽搁，我至今还未登上讲台授课。不曾讲过课的老师自然算不得真老师；他只是挂着这一头衔，虚受学生的尊称与敬意，或在学生面前假意点头和回应。

然而毕竟是挂着“实习老师”这块牌子的。就好比一个藏于发廊的妓女，无论那衣服穿上或者脱下，都不改她的“职业”的象征。而我如今将胸前的挂牌取下，走在课间的走廊、坐在班级的角落，学生偶尔也是认得，并且要称呼一声“老师”。我虽然羞愧于这两个字，以为承担不起，但厚颜无耻之心仍旧逼迫着我点头致意，甚至近来也已经十分习惯了。

大约半月前的运动会期间，因为主任召集分配教师运动项目的缘故，我在教学楼二楼的楼梯口等待同是实习的几位老师。其时去得尚早，而一位保洁阿姨正倚靠于窗口休息，她的年纪大约与我母亲相似，见我胸前挂着“实习生”字样的牌子，便向我打听起一些事情来。我从而也得知她曾疑惑于我们的身份，不解这“实习生”真实所谓的意义。此间的聊天不过是一些关于我的学校、就业之类的打听，只是临结束时她却十分郑重地叮嘱我：“一定让班里的学生将垃圾倒在一楼的女厕所，而不是二楼的女厕所”。我鲜少开口，一是话少，再则就是不愿说。那次不然，聊得颇多，算是特例了。此后有一回下午，我经过这个楼梯口，那位阿姨正在拖地，当我急匆匆走过时，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喊一句“老师好”，回头却并无学生，只见那位阿姨正在偷笑。我这才明白是她的“恶作剧”。

今日晚间去教学楼与T君取书。因为放假的缘故，门已经锁上。正巧见保安在开门，约莫是值班罢。我上前询问可否进入，那保安也是基于职责，突如其来的满目凶相地质问倒让我一时间怔住了，也是这才意识到忘记带上那块证明身份的“实习生”牌子，这救命的牌子啊！正当不知所措之际，听见一道和蔼的笑声：“他是这里的老师！”

呵，原来那保安身旁还站着一位面带笑意的阿姨；呵，她竟然就是先前偶遇两次的保洁阿姨；呵，她竟然还记得我，并为我缓解了一次无端的尴尬。呵，我们只是陌路地相逢两次，而我却早已经将她忘却。不知我的所谓“实习老师”的身份被阿姨记住了，亦或者我们那次相谈被记忆；而我却早已忘却这位有趣的阿姨。

保安亦在惊讶之余表示了对我的宽容，或者说，对于我的“实习老师”的身份的宽容，便放我进去了教学楼里。

取完T君的书，走出门口时，雨已停下。此刻忽然记起，我确曾数次经过教室外的走廊，隔着门窗望见讲台上授课的老师，男老师、女老师，纵是仅见过一面的，有时走在外头仍能相识，并尊称一句“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