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撇开团队,我和老友直奔保福寺。
看一看朱安,这是我多年来的心愿,不是因为鲁迅,是因为她用那枯井般孤寂的心,将那八道湾胡同染成了一世的凄凉。
鲁迅一家人我不知道,鲁迅先生是不是一开始,就大不喜欢这个脚小、身矮、体弱、狭长脸、突额骨的绍兴女人,反正婚后第二晚,他就不想回房睡了,第五天就去了日本。
到了保福寺,逢人便问朱安和其婆婆的墓碑地址,接连问了几人,唯恐问得不详细,还专门在朱安前面加上“鲁迅妻子”的头衔,竟然无人知晓,这大出乎我的意料。加上天下起雨来,又为此行增添些悲戚。
朱安绝对是个不幸的女人。到了许广平的出现,这不幸就大不幸了。
老友突然吟诵清代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让人不禁想起班婕妤,因赵飞燕,她失去成帝宠爱,于是就在《团扇歌》中唱道“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秋风一起,瑟瑟凉意袭来,团扇还有何用呢?如果人的一辈子,情感都像当初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好,就不会发生“秋风悲画扇”的故事了?
这一种凄凉就足以让人潸然。可朱安,她一生中连短暂的初识美好也没有。因为许广平,她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大先生。
朱安鲁迅先生犀利的笔锋,足以破旧俗,他抨击旧式婚姻,那憎恶的淋漓让人畅快,但他却将旧式婚姻的枷锁架在这个爱他的女人身上。
朱安曾向人诉苦道:“老太太嫌我没有儿子,大先生终年不同我说话,怎么会生儿子呢?”鲁迅始终没有和朱安离婚,但又始终给与冷落。不离不弃这个词句,在朱安这里怎又显得这般悲凉?
鲁迅和许广平在上海同居并生下海婴,她曾凄凉地说:“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我好比是一只蜗牛,虽行走的慢,但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
朱安没有文化,她写不出班婕妤的《团扇歌》,也写不出卓文君的《怨郎诗》,但她说出的如此让人心碎的话语,不是亲历悲境人,万万感悟不出来的。
鲁迅也曾说过“是母亲娶媳妇”的话,朱安无论怎样讨好大先生,始终没有得到他的爱,无论怎样精心侍奉老太太,也未被鲁迅接受,她日日寡居空房,夜夜独守空盏,到死依然也没有和大先生葬于一处。
朱安风淅淅,雨织织。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生与死,阴阳两界,朱安始终与她的大先生,隔着一重幕帘。
在雨中,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朱安的那副愁眉紧锁、一脸悲凉的容颜。满族大词人纳兰性德曾作词曰:“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就连习习的西风,也怨恨起自己来了——为什么就抚不平天下悲情人眉宇间紧蹙的愁云呢?
在这个细雨织织空气中,我走出梦境,真想在陪一陪用其一生向上爬的蜗牛,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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