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我风尘仆仆回到印象中窄小的故乡
蜿蜒乡道上不是几年前黄土飞扬模样，新修的柏油路扩宽了边界，雪色掩盖了它油亮和滚烫的身躯。两旁掉光了叶子的柳树随着车的擦身而过一棵棵逝到身后，远处的田野和山头藏在朦胧的冬季里，只能瞧见它白色的棉装。路面上难免有坑坑洼洼，路修好后常疾驰而过的大车压垮了它坚硬的臂膀。车身不时坠入其中，摇摇晃晃开进乡上。
此次回来，除了要给几年前去世的奶奶上坟烧纸，还要打扫老房子，但避免不了同乡儿时玩伴的聚会和困在群山之间老去的亲戚之间的走门串亲。我心窝纠结，我厌倦走程序般的嘘寒问暖，逢年过节都要重复这一套，提上礼品打开每一扇门，每一张面孔从你眼前飘忽过，同龄的人聚到一起，互相警惕试探对方在外面混得什么样，混得不好，他们用热烈的语气安抚你，混得好，他们怏然地挑剔出其中的不足，怎样都使人不快。
车子停在乡头上，司机把我放了下来，连同大包小包塞到我怀里，随即开着他白色面包车往里街开进去，县上到乡里只有一趟班车，人们时常赶不上发车时间，大多都乘坐这样的面包车回乡。
下车后，周围的严寒毛毛躁躁窜进我脖颈里，身体忍不住地打寒颤，湿冷的空气扑到脸上，耳朵和脸蛋瞬间红成了石榴，柔软的脸皮跟着变得坚硬。
我站在原地，右手拎着皮箱，手边提两个大红袋子，肩膀上还挎着一个包，本瘦高的身形立马臃肿起来，街上人不多，但走过的人都会看我几眼，我想着，这个样子在他们眼里像一个逃难至此的人。
我顺着熟悉的路往家走，乡头到家的路不到一里，路面倒是没有坑洞，就是路上冷清，一个人也看不见，也许是寒冷封住了人的脚步，只有路边人家的狗吠偶尔传入耳畔。
这条路小时候走过上万遍，自初中毕业后就走得少了，直至后来一年也走不了一次，路边以前种的成片小麦和玉米地现在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上了苹果树，树枝茂密交错在一起，白雪积压在树杈枝干上，看不到更远地方的景象，眼眶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世界里翘起的树枝，网状一样缠绕勒住了天地。而我闻不到童年时走到哪里都漂浮着麦香味和玉米成熟挂满络腮胡的景象了，他们被眼前改朝换代的苹果园霸占，他们不顾麦子玉米上百年来的依赖，彻底地清除了，他们还顺带着悄无声息地埋葬了我的童年，我仅靠着小丢点回忆宽慰自己一切皆是时代的选择。儿时的记忆陷在白色包围里，和天地一同被包裹了。
被包裹的还有我的眼睛，漫天的树枝从我眼眶里伸进来，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直抵心房扎了个大窟窿。
徒步不久，我到了家，进了大门，把行囊放在院子里，我挨个把各个屋子的门打开，屋子里面腐朽的气息沉默地扑出来，伴随着老鼠尖锐的窜动声音，年久失修的木制的家具被老鼠啃的到处留下印记，我伸手去抬桌子，桌子像个残疾的老人，桌子腿一斜，哐哧一声瘫坐在地上。
我耐着性子把各个屋子都收拾了一番，没用的东西和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都搬出来搁在院子里，灶火屋没有电灯，里面乌漆嘛黑，我进屋的脚步声惊扰到隐藏在角落里的老鼠，他们从案板上，灶台上，柜子上，已经空空如也的面缸里跳起来，逃到黑暗里，我打开手电筒走到案板跟前，上面盖了一层薄灰，我又花了大功夫把屋子打扫了一个通彻，走出屋子后，黑夜淹没了半边天，灰白的天空蜷缩在西边，不一阵，黑夜席卷过去，像铺盖展开，一切都被遮住了。
我在门外库房里寻到干燥的玉米秆来烧了炕，随便用包里的食物填充了肚子，无事可做，便站在老房子门口，抬头看天，夜空清澈，那月亮就像长在房檐上，星星零碎点点的装饰在房檐边角上，和月亮一同组成了灯串，月光直溜溜地倾泻下来，点亮了细绒绒的土地，雪便借夜色的掩护偷偷消融在原野上。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地里，田地不在原上，要下沟里去，几十乃至几百年前这里的人们在道道沟壑上开垦出田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老人常说走到哪里都走不出这片土地，吃着这里的庄稼长大，死后肉身也必须归还于这片土地。我抬眼望去，光秃秃的山地上无数个坟头树立，好多田地荒废着。
到了地里，我给奶奶坟头上清除了杂草，上了香，烧了纸，跪在坟前，冷冽的空气扑打我的身体，四周安静的只有火焰摇摆的细微声，这无人噪扰的时刻让我回想起儿时和奶奶一同生活的场景，那段日子里这个老人用日常的三餐，和煦的笑和朴实的勤劳维系着和孙子的爱，直至她去世，这爱自然融化在我的人生里，时常让我没走错路，我沉默着，悲伤不由泛上心头，这悲伤不是回忆的多愁善感使然，而是等我意识到我回头已经找不见那条山间小道的时候，我才真正开始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爱她，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回馈给她，所以才觉得内心的难过是一种罪过的难过。 我离她很远的时候没有想起过她，现在她就在我面前，躺在土地下面，我连为她哭都哭不出来，我恍惚着站起身来，无力地走回去，我感到这贫瘠的路上多了好些孤独。这孤独落在冰天雪地，和白雪一同沉寂到天地里。
而内心先前被戳出的那空洞被这悲伤撕拽着，愈大了。
我在家连续三日，房屋一切都收拾妥当，父亲打电话来，让我临走前勿忘看望大姑和县里的三爷，我便又花费一日购置了礼品走了两家，他们热情地招待我，饭桌上免不了问这问那，我简单地应付过去，他们嘱咐我该结婚，之后的话全围绕这一目的展开，我不愿困在其中，吃完饭叙了叙旧便潦草走人，并不是不愿听他们说话而着急离开，学业还是婚姻，买房还是工作这些话题在他们那里成了了解我的唯一途径，这使人头皮发麻，我内心明媚的世界和冗长的琐碎生活好像不值一提，埋到碗里的米粒中，一口吞进了肚里。他们不在乎我吃得多，他们只在乎我吃得少，招呼着给我再来一碗，我已撑得张不开嘴。
黄昏时刻，我回到家里，把行李连同大姑送的核桃苹果收拾打包，明日便要回城里，赶在大年三十和父亲团聚，我便端详起屋子每个角落，这里每寸泥土都残留着我旧时的岁月，每样东西都沾染着我的童年，多年过去，上面落满了灰尘，我这些天将他们擦拭干净，他们由旧变新，我倒由新人变旧人了。
坐着，我看见一个小东西，它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在柜子夹层的角落里，一个人影霍然从这小东西上活蹦乱跳钻进我脑海，我旧时的玩伴志子，这是小时候他给我的陀螺。那会天天爱不释手，后来初中毕业后去了城里，走的时候这物件遗留在了这里。
我捧起来看了看，想起临近春节，他应该也回来了，我便想与他聚聚。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过，翻了半天通讯录，才找到他的电话。
“喂，志子，回来老家了没？”
“啊，前天回来的，咋了，你回来了？”
“对，我也前几天刚回来，明天就要回去了，今晚聚聚吗？”
“那你过来我家，我在家呢。”
“嗯，行，我收拾一下过来。”
说是收拾，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都是这里人遗留的习惯，不说我直接过来，说收拾一下好像要把自己打扮利索一点，其实是预留点时间，好晚到一会也说的开是收拾的原因。我把炕烧了，就赶着太阳落山的余晖下往志子家走去，志子家在村子东头，顺着马路走五分钟拐进一个小道，小道一百米到头就是。
志子家院子大，门直对着进来是大片的空白，然后才是里墙，左右两边各两个屋子，院子角落放着三轮车，再什么都没有，墙不高，都可以看见外面苹果园里翘起的枝头张牙舞爪。
我还在看院子里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志子在屋子里叫我，他从窗户里面透过窗玻璃看我，玻璃反射出我的模样，连同白皑皑的地面都印在上面，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脸，像一幅画淹没在雾气里，玻璃侧面延伸出来的裂痕把我和他的脸分割成两半，他模糊地飘在朦胧而破碎的薄雾里，我也是。
走进屋子里，一张土炕占据了整个屋子的三分之二，挨着墙边的过道让我想起了山路，沟里的山路窄而狭隘，小段地方只能供一人通行，大段的路要侧身挨着山体行走，这样的过道也就瘦一点的人可以自由穿梭来去，不知道志子家里谁会每日去体验这山路的崎岖。临门的墙边放着一张桌子，桌皮干瘪弯曲，大片的黄色和黑色污迹雕刻在桌面上，形成花，形成河，形成绵延的山峦，俨然是岁月朴实无华的手法。桌边的火炉正冒出滚滚的浓烟，呛得志子直咳嗽，但火苗也一点点跳动出来，在炉子中爬上干柴身子，干柴被火苗吞噬的身躯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我眼神移到志子身上，他穿着灰色的棉袄，棉袄袖子上灰褐色的污迹凝固了，像面粗糙的镜子泛着光，袖口外面的两只手干裂，沟壑在他手上游走，底下沉淀黑色污垢硬生生镶嵌在皮肤表面，指甲缝也没有放过，它像虫子一样，找到了最适合它隐藏的地方。这时，炉子里的火旺起来了，火焰成为了一块染料，将他的脸染的通红，他胳膊展开，染料又流动到他袖子上，夹炭的间隙，红色抖动着从脸庞倾泻到全身各处，他变成染缸了！火焰在他下方灼烧，他忍受不了滚烫，一退步，染料汹涌着褪去，继而流淌进炉子里。
“你咋今年回来了。”志子转过头问我，说完眼睛投回火炉上，他用火钳子把小块的煤炭放进炉子，刚刚盛开的火焰立马萎靡不振。他低下头伸展出脖子对着炉里吹气，浓烟开始小了，火苗从煤炭上生长起来。
“我回来给我奶奶扫墓，打扫一下老房子，我爸总是说要回来打扫，但他身体不好，我就回来了。”
“哦，这样子啊，那啥时候走。”他说话的时候又转回头来看着我，说完便把眼睛转到炉子身上，我站在旁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看着他生火回答“明天就走。”他开始把一块大的煤炭放进炉子，但显然听了很意外。“这么快，后个就三十了，咋不留老家过年。”
我是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的，家乡已经没有了让我留下来的热情，这片土地留给我的，是奶奶的肉身和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即使房子还能住人，但家已经在那个我更熟悉的城里。但我想到志子也算我的朋友，他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夹杂着他的情感，如果我直说出这里没有什么能再让我留下的事物他肯定会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我便说“我爸一个人在城里，我不放心，还是得回去陪着他的”。我并没有那么孝顺，我已经连续四个年头在外面过春节了，但我知道，人与人交流往往要说的更好听一些，那么听的人心里就会留下印子。我狡猾的灵魂在推着我做出更好的选择。
“哦，也是。”
志子说完这句话，提了铜壶，去了另一个屋子，接着提回装满了水的铜壶架在火炉上。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没招呼我坐，匆忙的说“坐，快坐下，炕我前面刚烧过，我看你一直站着，忘了让你坐了。”于是我坐下，炕的火热贴在我屁股下面，温暖由下往上传遍了全身。
但接下来只有被铜壶压住的火焰沉闷声，他没说话，而是拿起扫帚扫起地来，我印象里他不是缄默的人，他忙来忙去更像是在逃避和我说话，他说话时看着我，不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我。我眼神一直停驻在他那双布满沟壑的手上，那双手像是在黑色油桶里浸泡过，长久的暴晒后风干在了上面。屁股底下热腾的很，我就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寂静。
“对了，叔叔婶婶呢，咋没看见他们？”
“他们蒸馍的哩，晚上才回来。”
“蒸馍？”
“嗯，你不知道，我爸他哩在街上开了个蒸馍店，从凌晨四五点开始忙，要忙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来。”
“这挺累的。”
“就是，也赚不了几个钱，但他哩爱弄，我说了也不听，他哩弄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前年过年的时候从兰州回来才知道他哩都开了半年咧，你说他哩弄啥哩。”
志子说完对我讪笑，地也扫完了，放下扫帚坐在炉子旁边。他脸上保持着刚刚对我强颜欢笑的样子，左边的脸扁圆，右边的脸鼓着。这种尴尬的笑像贴上去的。
但他的话让我寻到了一个信息，他这几年一直在兰州，我鬼使神差的问“你在兰州干啥着呢”。说着我换了个坐姿，把右腿搭在左腿上，这显得我身子高大庄严。
“修车，在修车行里洗车上漆卸轮胎儿哩。”
我明白了他黑色双手的来历，这是常年在黑油漆和轮胎上打交道留下的，冬天的冷冻使双手皮肤干裂，每日再让油污沾到手上，镶进干裂出来的沟壑里，这手就成了这个样子，洗都很难洗掉。我心里居然有些暗自庆幸，我在南方有体面的工作，在办公室里免受风吹日晒。我和志子他们不一样，想法浮上心头，我庆幸自己比志子有更体面更有生活的样子。
我接着问“那工资咋样。”
“我当学徒就当了两年哩，前两年低些，现在还好噶了，一个月三千多。”
我心里那股劲头冒得更盛了，我比志子工资高出两倍还多，儿时的友谊牵动着我的脑子，让我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无疑是炫耀，而内心早已把自己横架在志子头上，一种比志子成功的得意在心底横冲直撞，恨不得突破出来把志子淹没掉。我的得意就和炉子里的火焰一样，被铜壶压着，不能释放出来，但我内心鼓噪着，试图了解志子更多的事情来满足不能泄露的得意，投食一样喂养这种情绪。
“那在兰州找对象了吧。”我试探着，脸上堆满了笑，但我知道，我的笑狡猾的迫使他说出我满意的答案。
“谁看得上我啊，修车的时候都接触不到女滴。”志子也笑了，他是自嘲的笑，这笑容使我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有一个女友，她和我已经交往了一年，她很漂亮，这样一来，我和一个同龄人的对比已经落下帷幕，我拥有了胜利的喜悦，我志得意满地告诉他“也不能这么说，你要多出去交际，才能认识到女生。”说完，我自己都明白，这只不过是虚情的安慰，他这样的双手和背景，没有人愿意喜欢他。当然我也想到会有和她同样生活的那种女子说不定不在乎这些，那种女子没有宝石瑰丽的皎洁，没有丝绸多彩的颜色，但和他一样有饱受风霜的双手和棉衣。
听完我的话，他叹口气，坐在那抿住干巴巴的嘴唇，口里叹出的白色气雾飘摇到空气中，眨眼间了无踪迹。我坐在他身后的炕上，看着他驼着背，上身向前弯曲着，头发泛着油亮的光，头屑粘在上面，他太像一个老头了。
我跟一个老头比较什么啊，我发现得意的那股劲泄了，扎破的气球似的蔫了下来，一瞬间无味了，内心另一种情绪涌上来，是对志子的同情和可怜。
铜壶滋滋的响，水开了。志子把铜壶的水倒进地上的保温壶。给我说“等会留下吃饭，我拾掇一哈咱俩简单在我这吃个饭，我家里有啤酒，你明天就要走，今晚算我给你送行”他的笑已经隐匿下去，转变为一种大方的热情，接触到空气的热水蒸汽喷薄在他脸上，搓揉他的皮肤变得白嫩。
而他的话像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杂乱的想法和情绪灰飞烟灭了。
我在做什么，我清晰地戳到我自己最厌恶的地方了。
我讨厌同龄的人聚到一起，互相警惕试探对方在外面混得什么样，混得不好会用热烈的语气安抚，混得好也会怏然的挑剔出其中的不足。这不就是我刚刚在做的吗。我深感到意外，这意外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而我的思绪理所当然的这将看成一场显而易见的胜利。
我慌张地说“哦哦，行。”
我心头交织着一头洪水猛兽，他撕咬我，折磨我。把心里那一块空洞撕碎了。
我掏出烟急忙点燃，我甚至忘了问志子他抽不抽，志子随后跟我说什么我都茫然地回应，后面他顾着做饭了，我一口一口吸着烟，一片乌云笼罩在我心头。
黄昏落下山头后，我们吃完了饭。我果断的告辞志子，不再停留。
那间屋子让我目眩神迷，志子去做饭到踏出他们家门我全程恍惚着，已然忘记了之后我们聊过些什么。回家的路上夜空的星辰和那团光晕也快速的旋转，已分不清到底是大地在转圈还是银河。
最后我安慰自己，是我不经意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不是故意的。这样想着，我内心便好受了些。
其实我明白的，内心的自我救赎强行的将那污浊的灵魂封闭住，把善意的一面挑剔出来，谁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但恶看见其他味美的灵魂，还是会不经意间窜出来，咬人的时候是看不见的。而受伤的不是自己的灵魂，所以自我时常不知道不堪的事已做了，浑然不知的靓丽离场。
而我知道我做了，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我走在月下，在安慰中逃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便乘车离开家乡。睡了一觉起来，全然没有了昨夜的愧意。我坐在面包车上，倚靠着车窗望向窗外。车上的人和司机说话声，车轮碾压过马路的呜呜声都盘旋在我耳畔。我想起了长了络腮胡的玉米，想起了奶奶，也想起了志子。路在我眼中变的窄小，后面的白雪寸寸崩塌，只剩这辆车在滚滚雪地上前行。
归途的路上，两只鸟飞着，不一会，他们分开飞到不同的地方。但冬天怎么会有鸟，分明是我的眼睛飞着，飞过茂密的苹果园，飞出埋葬奶奶的土地，飞越志子的家。但始终翻越不过远处高耸的大山。
完
2022年2月16日星期三
陈以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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