⑧临菑人主父偃、〔赵武灵王自号主父,支庶因以为氏。〕
严安,无终人徐乐,〔班志,无终县属右北平郡,春秋无终子之国。〕
皆上书言事。
临人主父偃、严安,无终县人徐乐,都向武帝上书议论政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师古曰:司马穰苴善用兵,着书言兵法,谓之司马法。一说:司马,古主兵之官,有军陈用师之法。余据史记,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司马穰苴兵法。好,呼到翻。〕
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各地活动,都没有受到人家的厚待, 儒生们联合起来排斥他,不能相容;家中贫穷,借贷无门,主父偃就西入关中,到皇宫的门阙下上书,早晨把奏书呈上,晚上就被召入宫中拜见武帝。他上书谈了九项事情,其中八项是关于律令问题;另外一项是谏止征伐匈奴,他写道:“《司马法》说:‘国家虽大,喜好战争必定灭亡;天下虽太平,忘掉战事必定危险。’愤怒是背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争斗是最末的节操。那些追求战争胜利、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悔恨的。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委,于伪翻。积,子智翻。委积者,仓廪之藏也。郑氏曰:少曰委,多曰积。〕
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李奇曰:不可和调也。〕
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师古曰:靡,散也,音縻。〕
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辟,读曰辟。〕
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沮,将预翻。五谷,黍、稷、菽、麦、稻;或曰:黍、稷、秫、稻、粱。〕
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河水迳安定、北地、朔方界,皆北流;至高阙,始屈而东流;过云中桢陵县,又屈而南流。故朔方、云中之北,谓之北河。杜佑曰:卫青渡西河至高阙破匈奴,河自今灵武郡之西南便北流,千余里,过九原郡乃东流。时帝都在秦,所谓西河,疑是此处;其高阙当在河之西也。史记,赵武灵王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则与汉书符矣。其河自九原东流千里,在京师直北,汉史即云"北河",斯则西河之侧者。〕
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胜,音升。〕
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师古曰:运载刍槁,令其疾至,故曰飞刍。挽,谓引车船也。〕
起于东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东腄",汉书作"黄腄"。师古曰:黄、腄二县并在东莱。言自东莱及琅邪缘海诸郡皆令转输至北河。六斛四斗为钟,计其道路所费,凡用一百九十二斛,乃得一石至。杜佑曰:腄,即今文登县。腄,直睡翻,又音谁。〕
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靡,美为翻。〕
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从前,秦始皇吞并列国,求胜的欲望没有止休,就想攻打匈奴。 李斯劝阻说:‘不可这样做。匈奴没有城郭等定居的处所,没有储藏物资钱粮的仓库,迁徙不定,如同鸟飞,很难得以制服它。军队轻装深入敌境,粮食供应必定断绝;军队携带军粮行动,就会因负重而赶不上战机。夺得匈奴的土地,不足以为国家带来好处;俘获匈奴的民众,不可调教,也无法设置官员进行管理;如果战胜匈奴,只能杀掉他们,而这又不是为民父母的明君该有的行为;使中原地区疲敝,使匈奴人快意,这不是正确的决策。’泰始皇不听从劝告,就派蒙恬率军进攻匈奴,开辟疆土千里,与匈奴以黄河河套划界。这一带本来就是湖泊和盐碱地,不能种植五谷。后来,秦始皇又调集全国成年男子去戍守北河,军队暴露在外十多年,死者多得无法统计,终究不能越过黄河占领北部地区,这难道是因为兵力不足、装备不齐吗?是形势不允许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地用车船运输粮草,从东、琅邪等沿海郡县开始,运输到北河,大约起运时的三十锺粮食,运到目的地仅存一石。男子拼命耕作,收获不够缴纳军粮,女子纺线绩麻,织出的布帛满足不了军营帐蓬的需要,百姓倾家荡产,无法养活孤寡老弱,路上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天下人就从此开始反叛秦朝了。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奴搏影。〔师古曰:搏,击也。搏人之阴影,言不可得。余谓影随物而生者也,存灭不常,难得而搏之。〕
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事见高帝纪。〕
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边境巡行,听说匈奴人集中在代谷的外面,就想去进攻他们。有位名叫成的御史进言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匈奴人的习性,忽而如同野兽聚集,忽而如同鸟类分飞,追赶他们就好象与影子搏斗一样,无从下手。现在,凭陛下这样的盛大功德,却要去攻击匈奴,我私下认为很危险。’高皇帝不听从他的意见,于是就向北进军到达代谷,果然发生了被围困在平城的事变,高皇帝大概非常后悔,才派遣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的盟约,从此之后全国上下就忘记了战争的事情了。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师古曰:来侵边竟而驱掠人畜也。〕
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师古曰:程,课也;督,视责也。〕
禽兽畜之,〔畜,许六翻。〕
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匈奴难以制服,不是这一代才如此。 侵犯城邑劫掳人畜,这是他们的生业,天性本来就是这样。远到虞、厦殷、周统治时期,本来就不对匈奴征收贡赋、实施监督,只把他们视为禽兽,不当做人来看待。不向上回顾虞、夏、殷、周的传统,却向下沿用近代的失误,这是我所最忧虑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所疾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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