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在江湖上的日子

▲ 古龙先生

文 | 行之

江湖。江湖是什么？

金庸说，江湖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古龙却说，江湖是「天涯 · 明月 · 刀，流星 · 蝴蝶 · 剑。」

金庸说，江湖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古龙却摆摆手，说，江湖啊，是「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

有人说，金庸像是一位老爷爷在炉火前，说，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而古龙是，来，喝了这杯酒，咱们来谈谈这个世道。

金庸讲的是故事，古龙诉说的是情怀。

古龙的情怀，一种不愿意流俗于世，拘泥规矩的浪子情怀。

在这个时代，或许真正的浪子已经回家，黑白的胶片已完结，但怀有这样情怀的人却还在。

所以古龙，或许并不寂寞。

▲ 古龙（左一）与林青霞、郑少秋

古龙生于1938年，本名叫熊耀华。他的父亲叫熊飞，写过武侠小说，解放战争爆发，和情人私奔，将古龙一家五口人抛之不顾。

年少的古龙气愤地四处寻找他的父亲，找到后和他大吵了一架，扬言道：“你不要这个家，我也不要了！”

父亲的抛妻弃子对还未成年的古龙影响非常大，他这一辈子恨透了自己的父亲，声称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后来别人问他的父亲是谁，他再未提过熊飞的名字。

古龙的父亲离开后，家里的经济陷入了困境，古龙开始为了补贴家用，投稿赚取一些稿费。他最早写的并不是武侠小说，而是文艺小说，17岁就发表了短篇文艺小说《从北国到南国》。

这样的日子维持不久，桀骜不驯的他离家出走，流浪到了台北。此后加入了黑帮，做了古惑仔，整日出没在舞厅、夜总会这些场所，过上了到处打打杀杀的日子。经常在大街上被人拿着刀追着砍。

五十年代后，台湾武侠小说大为流行，古龙身边的朋友怂恿他卖掉手头的文艺作品，改写武侠小说。古龙为了卖文换酒，开始写武侠小说。

有人说，金庸是在江湖外写江湖，而古龙是身在江湖写江湖。

不是没有道理的，金庸是博学的文人，但未经刀光剑影的真实江湖。而古龙本身就是江湖人。

古龙好酒，领完了稿费先要买好酒。他一天能喝好几瓶XO。

他曾说：“其实，我不是很爱喝酒的。我爱的不是酒的味道，而是喝酒时的朋友，还有喝过了酒的气氛和趣味，这种气氛只有酒才能制造得出来。”

古龙好女人，虽然身高只有156公分，头大如斗，其貌不扬，但才情卓然，挥金如土，身边总不缺佳丽。

▲ 古龙与张冲版楚留香的女星合影

古龙是一个矛盾体，他渴望家庭的温暖，又不甘家庭的束缚。

他一生有很多女人，正式结过两次婚。和第后一任妻子梅宝珠在一起的时候，是他创作的巅峰期，那时候他意气风发，写出了一生最重要的三大系列作品，《陆小凤传奇》系列，《楚留香传奇》系列，《七种武器》系列。

他和梅宝珠的结合，在当时传为佳话。文坛名宿陈定公还为他题了一副对联，巧妙地将他和梅宝珠夫妇的名字嵌入联中：

宝靥珠铛春试镜，古韬龙剑夜论文。

但最后，古、梅到底是分开了。

陪伴古龙生命到最后一程的女人，名叫于秀玲。她是古龙的小说迷，古龙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古龙人生的晚期进出医院如家常便饭，反复吐血，昏迷，大醉，只有于秀玲愿意一直陪着她。也许，古龙的女人们中只有她真的爱着古龙的一切。

▲ 古龙与倪匡

1967年，古龙结识了倪匡，和他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古龙生活潦倒的时候，倪匡给他送钱。古龙被人砍伤，倪匡带他去医院缝针。甚至于古龙连载小说的时候出现断档，倪匡也帮他代笔写上几章。

后来，古龙和倪匡一起认识了三毛。三毛评价古龙说：“我若有他百分之一的豁达，我就很满足了。”

她和古龙认识是一次聚会上。那天她穿着露肩的礼服，坐在一盏灯下，肌肤光滑如雪。古龙和倪匡看到，偷偷跑到她身后，两人喊“一、二、三！”一人一边，在三毛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三毛率真豁达，不怒反笑，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古龙很喜欢三毛，有一次三毛去他家里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喝着，突然对三毛说：“三毛，有没有人欺负过你？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告诉我。”这让三毛很感动。

后来，古龙、倪匡、三毛三人还许下了死生契约，约定了如果谁先离世，魂灵要回来告诉生者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 古龙的字

古龙爱交朋友，他和金庸还未见面，就已经神交已久。他之所以能在武侠界拥有至高地位，也离不开金庸对他的提携。

在古龙还未成名之前，金庸已经是武侠界的泰山北斗，他比古龙大14岁，极其欣赏古龙的才华。

1972年，金庸的最后一部封笔之作《鹿鼎记》在《明报》的连载即将结束，宣告着金庸武侠时代即将划上句号。

这一年，金庸亲笔写信向古龙约稿，请他为《明报》接着写武侠连载。

据古龙的弟子于东楼说，信寄到的时候，古龙正要去洗澡，于东楼替他拆开一看，说是金庸的约稿信。古龙兴奋不已，读完金庸的信，连澡也忘记洗了。

古龙深刻地明白这封信的意义，这就像是武林盟主退位前，选定接班人。

从那一刻起，就意味着金庸邀请了古龙一起走进武侠史。

▲ 古龙（左一）与金庸（左四）的珍贵合影

1980年，古龙在松吟阁喝酒，遭遇黑社会的逼酒，他桀骜不从，对方出刀相向。他徒手格挡，被割伤手上的大动脉。

一个人身上有二千八百CC的血，他一次失掉了二千CC，血压降至八十，性命垂危。医生采取紧急措施，将他的大动脉缝合后，立刻输血，可是当时血库的存血有限，只有边输血边派人到处大量采购配型的血浆。

后来医生查出古龙得了肝病，原来当时血不干净，导致他患上肝炎。

肝病虽不会死人，但是医生说患者不能喝烈酒了，再喝的话会昏迷，严重的话就会没命。

古龙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即便躺在病床上，还是会畅饮XO。

1985年，古龙逝世。终年48岁。

他是喝酒喝死的。

古龙死后，三毛和倪匡在他的葬礼上失声痛哭。

他的朋友们把48瓶XO放进了他的棺材，给他陪葬。在场很多人都给他写了挽联。

倪匡写的是：你已竟去远了，我还会久留吗？

三毛写下了：来得多彩多姿，去得无影无踪，不忘人间醉一遭。笔暗或许微微，安心稍待片刻，我们随后带酒来。

▲ 古龙葬礼上，三毛与倪匡悲痛欲绝

古龙死后，三毛始终惦念着与他的死生契约。世俗相传，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是魂归之日。古龙魂归之日，三毛在她台北小楼之中，点一盏灯，静静等候魂兮归来。

但是终究阴阳两隔，古龙没来，三毛黯然失落。

1991年，古龙逝世六年后，三毛离开人世。终年48岁。

她身穿白底红花睡衣，用尼龙丝袜上吊而死，现场没有留下遗书。

三毛死后，倪匡心如刀绞。当初的三人，只剩下他一个。

倪匡说，古龙和三毛对于死有迷恋，他们喜欢用这个方式走。

在我看来，古龙和三毛，有着一些共同的特质。他们都是至情至性，有着浪子情怀的文人。

浪子情怀对于古龙来说，是「 人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而对于三毛来说，则是「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无论是古龙的浪迹北台，还是三毛的浪迹撒哈拉沙漠。

无论他们有没有走遍世界，本质上他们都是愿意用生命冲击自由极限的人。

个性释放得近乎妖冶，生命灿若焰火，结束时却不可避免的落入苍凉。

古龙活了48岁，三毛也活了48岁。这是命运，还是巧合？

▲ 古龙自编自导电影《楚留香传奇》工作时

古龙一生写下70多部武侠小说，被改编成80多部电影。他是继金庸之后，武侠界里最重要的创作者。他一生求变，不愿走传统武侠的老路，开创了《天涯·明月·刀》这样的意识流武侠，也开创了《七种武器》系列这样的寓言体武侠。

至今，被武侠迷津津乐道的「 古龙风 」仍在吹彻江湖。

他塑造了江湖上耳熟能详的小李探花李寻欢与盗帅楚留香，于是每逢他的忌日，江湖侠友都不忘吟诵乔吉为他写下的那句：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

▲ 古龙在自己的书房

古龙自己说：“我靠一支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

古龙与他的父亲决裂多年后，一日在报纸上看到父亲刊登的寻人启事。他才知道，这时候他的父亲正重病躺在医院，安详地等待死神的到来，只剩最后一个心愿，那就是再见他一面。

古龙急忙赶到医院探望父亲，他的父亲在弥留之际问他：“你还恨我么？”

古龙泪如雨下，不停摇头，与他冰释前嫌。

人生或许就是一场快意恩仇的戏，等到阅尽沧桑后，才发现，再好的葡萄美酒，再美的红粉佳人，也抵不上眼前人真实的一句问候。经历过真正的腥风血雨，痴缠的爱恨情仇，江湖上的怨念散去，恍然就看清了生活。

古龙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一天，好友林清玄去看他，古龙给他写了一幅字：

陌上发花，可以缓缓醉矣。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古龙对林清玄说：“过去开怀痛饮，是要掩饰内心的空虚。现在看到陌上的花，也可以醉了，境界又高了一层。”

2017-0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