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安妮的坏心情爆棚了,如同一只吹涨了气的气球,薄如蝉翼,哪怕是轻微的空气流动,都会一触即发。
失望是一点一点积攒的,就像房间里薄薄的灰尘,尽管不影响生活的日常,但看着总是碍眼。
安妮前一天晚上就跟彼特说了,第二天要带亨利去听一堂记忆力学习的讲座。说这些的时候,是在一家新开不久的西餐厅,头顶上方是麻绳缠绕故意做旧的圆形灯,像极了一只被吹得八九分胀满的气球,餐桌上,依次摆放着意面、牛扒、烤鱼、沙拉、披萨和浓汤,还有冰激凌。
亨利吃得很满足,一边自己小心地切着牛排,一边不忘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六一!
安妮满脸盈盈的笑意,心中的黯然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今天并不是六一,儿童节已经过去三天了,孩子这么说,足以说明他的懂事和对父母的理解。
安妮是个对生活和工作都很有要求的人,想法和观点都是与时俱进的,尤其不喜欢凑合、将就和瞎对付。
她自己身体力行,也这样要求着配偶和孩子。比如在什么场合应该如何着装,就餐时的礼仪和用语;适当的运动,及时给自己充充电;尤其她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不喜欢浑浑噩噩地随便打发每一天。
可是,儿童节那天已经深夜了,彼特竟然没有任何表示,哪怕只是一句话。
儿童节那天,安妮先中暑后腹泻,在小学操场上暴晒了三个小时后,终于体力不支,面无人色地落荒而逃,临走时心有不甘地伸长了脖子眺望了一眼亨利的方向,亨利正混迹在一大波同样的校服中翘首看着节目,根本没有留意到烈日炎炎下内疚中不舍离开的母亲。
中午放学后,亨利如往常一样自己回到外婆家,吃过午饭,打电话给安妮,得知安妮在家,立刻雀跃着回来了。
亨利是个真心懂事的孩子,看见安妮因病躺着,提出自己找小朋友玩,只是找了一圈后,发现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家长带去游乐场了,才瘪着嘴有点委屈的回来了。
安妮答应他,等爸爸回来后,一起去吃西餐,亨利的不开心转瞬即逝,立刻就同意了。安妮在临晨时分给彼特留言,自己身体不适,没有带孩子去游乐园。
没想到彼特立刻就回复了,照例是工作忙,焦头烂额之类。
安妮只是看着这几行字就够了,永远是工作和抱怨,从彼特这里寻求安慰,无异是对牛弹琴。
她一边自嘲,一边不理会彼特的老生常谈,着重提醒他,今天是儿童节,一年只此一次,你是他的爸爸,做不到回来陪伴,起码可以打个电话。
然后,一边试图撤回生病了那一条,发现超时了已不能够,索性重新设置了手机,不再理会彼特不断的解释。
儿童节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补过成功,亨利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安妮在不能满足孩子的需求时,常常跟他有商有量,亨利都基本理解和同意,不会提出过分要求。
安妮重视亨利的教育,愿意花时间和钱,可是有的教育是陪伴,爸爸的陪伴,所以她不得不几次三番地跟彼特理论。
彼特是个大而化之的人。
大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周末安妮碰巧有客户约谈或者活动安排,那么她给彼特叮咛的带孩子的一切安排,除了吃饭,都会被瓦解。
连续数个星期,彼特都是周五或者周六晚上匆匆回来,周日或者下周一一早就又匆匆离开了。在安妮的想法中,如果自己大段儿的时间不能陪孩子,会在有限的时间里争分夺秒,努力弥补一下。
可是彼特不是这样的情形,说到不能陪伴,往往情绪激动,意思是他本意并不如此,身不由己之类。
安妮不置可否,并不同他争辩。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周末,本该在图书馆阅读或者借阅,在积木和机器人课堂里驰骋的大好时光,被他全部整合成一个内容——睡觉。
安妮义愤填膺,她辛辛苦苦花了几年时间给亨利培养的良好习惯,就这样被一个死胖子随心所欲地打破了。
对,就是这个死胖子!不但自己大吃特吃零食,还鼓励孩子吃零食,喝饮料,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要知道,从幼儿园起,亨利就是一个从不迟到早退的孩子,就连四岁半手腕骨折了都没有请假缺课,而现在好端端的,计划好的事情,说不去就不去了。理由只有一个,吃完饭,简直太困了。
安妮无语,对既成事实她不想浪费口水,但下一次她一定会着重强调,强调到什么程度呢?
死胖子彼特难耐的表情就充分说明问题了。
可是依然不奏效。
安妮一早要开会,匆匆走了,赶时间的当口儿没顾得上瞥一眼热气腾腾的早餐,叮嘱亨利快点吃早餐,讲座别迟到了。
安妮比跟老师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来到讲座现场,一边看视频一边等彼特送亨利来。
十一点整讲座正式开始,十点半的时候彼特说亨利还没有吃早餐;十一点被怒气冲冲地告知亨利不想来了,电话中夹杂着孩子的尖叫;十一点半被询问怎么办,安妮克制地低声简短回答,自己想办法;十二点被告知已经出门了;十二点二十分姗姗来迟。
安妮一肚子蓄势待发的火,被她按了又按,压了又压,好在讲座的前半场都在热身,她及时引导孩子积极参与到下半场,耐心而不动声色。
终于得体地结束了讲座,亨利表示对课程很有兴趣,虽然只有几岁,但是仍然会解释和道歉,他说自己之前闹着不想来,以为是自己不喜欢学的东西。
安妮笑笑,接着陪父子俩去理发。可能是父母聚少离多的情形比较多,父母都在的情况下,亨利总是有点人来疯。
孩子大概不知道怎样表达快乐的心情,不是奋力转着理发的椅子,就是在镜子前做着各种鬼脸,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还时不时地哈哈大笑。
亨利剪完头发后,提出要去车里躺着睡觉,安妮同意他去,毕竟公共场合孩子太闹了,自己工作了一个星期,周末还要带孩子,身心都疲惫,能有片刻的安静也是好的。
只听见清脆的东西被掷到地上的声音,镜子里看过去,彼特不耐烦的神情还未平复。安妮明白过来了,彼特把车钥匙扔在了地上,亨利正一头雾水地循着声音找,一副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不是好好给到手里,而是恶狠狠地扔到地上的诧异表情。
数天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成为压垮安妮的最后一根稻草,委屈的眼泪喷薄而出,她掩面夺门而出,拉着一脸不解的儿子快速离开了。
安妮急切地想逃离,不想看见那张狰狞的面孔,和歇斯底里的争辩和吼叫。明明是她努力经营和维持的生活,却总是充斥着愤怒和不耐烦,委屈和忍耐,她突然觉得一直苦苦坚持的东西毫无意义。
万念俱灰的时候,天空应景儿地倾泻下一场暴雨,无遮无拦的安妮,全无半点躲避的意思,转眼浑身就湿透得如同才从水里捞起来。
真痛快啊!安妮迎头淋着雨,似乎雨水的肆意冲刷,把这些让她抓狂的琐碎日常也一并冲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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