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

作者: 每个好孩子都有糖吃 | 来源:发表于2018-12-10 19:57 被阅读19次

    月黑风高夜,我一袭红袍骑坐在兰若寺门口的石狮上。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去吓那个书生,要怪只能怪他太呆太蠢,迂腐至极。

    不过他和寻常那些男子确实不一样。

    至于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好。

    小林说他脑袋不一样,比别人的大。

    其实我们见识过的男子,远远不及姥姥的多,姥姥常年隐居在兰若寺的后山,小林说姥姥是千年树精,我却见过一只老鼠把她吓得大呼小叫。

    我未置可否。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这十来年,这里几乎成了我的家。

    从亲身父母丢弃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家了。

    我被姥姥捡回来,养在身边。

    小林和我有同样的命运,是以我们以姐妹相称。

    姥姥传授我们琴棋书画,她说一直在寻找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

    男人是毒药。

    姥姥总是让我们扮作各式各样丑陋狰狞的模样,吓跑每一个路过兰若寺的男子。

    世间男子皆凉薄。姥姥不肯信任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久而久之,兰若寺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再也没有人敢来兰若寺,所以,日子倒也清静。

    好景不长,一帮接着一帮的孟浪男子进入兰若寺,原来是之前一个被我吓跑的胆小鬼出去宣扬,兰若寺有貌美如花的女鬼。

    这些混蛋色胆包天,自然不怕所谓的鬼魅。

    正当我和小林一筹莫展之际,姥姥现身了。

    这半年来,我几乎很少见到姥姥身影。

    姥姥一袭黑色曳地长袍,连她最爱的红唇也变成了暗黑色。

    小林侧面告诉我,姥姥常年服用的一种植物含有大量毒素。

    我正纳闷,小林明知有毒,为何不告知姥姥。

    我正准备提醒姥姥,小林一把拉住了我。

    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警示我,姥姥现在是半个毒人,她知道真相,恐怕我们都没命。

    我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姥姥像一条蛇一样游进那群男人中间,还不忘用眼神示意我和小林,我们立刻会意,取出琴来,丝丝入扣的琴音瞬间要了那群男人的命。

    他们醉生梦死般癫狂,姥姥就是这时吸尽了他们的血。

    看着他们脖颈处的两个汨汨冒着血的窟窿,我更愿意相信,姥姥其实是一条千年蛇精。

    姥姥教我们的琴音有强烈致幻作用,那群男人到死,脸上都露出欢愉的神色。

    姥姥心满意足地舔了一下嘴角,她说,世界美味,莫过于男人的血。

    我背脊划过一阵战栗,我更相信小林说的,姥姥越发不正常了。

    那个蠢笨的书生是在姥姥离开后进入的兰若寺,没有和姥姥正面碰上,只能算他命好。

    当他看到骑坐在狮子身上的我时,月亮刚好照见我的眉眼。

    我告诉他我不是人的时候,他就直愣愣地晕了过去。

    我和小林把他拖进了兰若寺,扔在一块破草席上,只待天明他醒来自行离去。

    半夜我起身去茅房,竟意外瞥见他已醒来,身旁生了一堆火。

    傻瓜正瞪着火堆,念一堆文邹邹的话,我虽学过诗文,不过都较粗浅。

    我倚着墙,慢慢听他念完,心里无来由一阵感伤。

    天色尚是青蓝,将亮未亮,他的音质纯净,一字一句。

    我竟避无可避。

    书生一连在这住上十数日,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每天打点后院的井水,用一个破瓷碗盛着,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干馍馍,就着水吃下去。

    实在是个穷书生。

    小林也瞧着那呆子有趣,捉弄他几次,她假意勾引他,不想他义正言辞拒绝,小林碰了一鼻子灰,她不甚甘心,每日在他面前吃打来的野味。

    呆子只是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大声念着诗。

    姥姥传讯过来,小林仍一昧同他胡闹。

    我看不下去,只得现身阻止她。

    姥姥来了,要把他送走。

    我情急之下,声音急切了些。

    小林一脸不乐意: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有趣的,就这么放走了呀!

    可是姥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不会容忍有男人的存在。

    小林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我眼睛的余光注视到,呆子的眼睛贼贼地盯着我。

    我的耳根无来由地发烫,只得拉了小林往外奔去。

    刚奔了两步,就听见姥姥一贯的笑声,从兰若寺门外传来。

    来不及了,我赶紧推小林,“拖住姥姥,我带他后门走。”

    小林一脸不乐意,她的心意我如何不知,我曾在夜深看过,她痴痴地看着呆子,手指一一划过他的脸庞。

    “你也不想他死,对不对?”

    小林点点头。

    我带着呆子从兰若寺的密道逃跑,这条密道只有我和小林知道,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这条密道。幼时只当是捉迷藏的好去处,不想今日竟派了用场。

    密道冗长,狭窄。容不下两个人同时奔走。我熟悉路线,我在前,呆子在后。

    我拉着他的衣袖,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感觉他身体轻微地颤抖。

    真是个胆小鬼。

    出了密道,前面就是竹林。再往前,据说是绿林大盗黑山的地盘。

    我没有离开过兰若寺太远,前面的路我完全不熟,只能送呆子到这里。

    呆子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完全没了他对小林时的口若悬河。

    天色还未完全亮,也不知小林能否拖住姥姥,我匆忙交待呆子几句,准备离去。

    你们,真的……是女鬼?

    我哑然失笑,我说对,我们就是女鬼,人鬼殊途,你且速速离去。

    可我瞧你是有温度的。方才,姑娘拉住我的衣袖,上面仍有姑娘的余温。

    我翻了个白眼,这呆子也没想象中那么蠢。

    我正色道,管我是鬼也好,不是也罢。你当下最要紧的,是保住你的小命。

    可是姑娘,难道没有想过离开胁迫你之人?

    离开兰若寺,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何况姥姥于我有养育之恩。在今夜之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呆子絮絮叨叨和我说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有那么一刻,我竟然有些心动。

    天色渐渐放亮,再不回去我恐难以交代。我只得同呆子告别。

    我走下几步,听到呆子在后面喊:小生宁采臣,未知姑娘芳名?

    聂小倩。

    这个名字是姥姥给我取的,巧笑倩兮,姥姥希望我一生无忧无虑。我想起姥姥的脸,内心隐约有刺扎样地疼。

    姥姥对我那样好,刚刚的一霎那,因着一个陌生人的话语,我竟想着背弃她。

    思及至此,我的脸火烧火燎般滚烫。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刚进大厅,就看见姥姥端坐在正中央,小林陪伴在侧。

    我暗叫一声,坏了。我的目光转向小林,小林却一脸愁苦。

    我叫了一声姥姥,她向我招招手。姥姥似乎没有发火,仿佛又回到那个慈眉善目的模样。

    我向姥姥走过去,不知道是否错觉,我发现小林眼中一闪而过的目光。这目光里含着深刻的怨毒,我以为我眼花了,转过身去,她神色如常。

    姥姥替小林寻了一门亲事,对方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盗黑山。

    我替她做嫁衣,红色的喜服披上她的肩头,她的肩膀微微抖动。

    其实也未必不是良缘,我们这样的出身,怎会有好人家的儿郎轮到我们来拣选。

    总比沦落风尘强。

    小林用力扯下那一身喜服,有颗扣子掉了,我弯腰捡起来,再抬头,迎上一池盈盈春水。

    姐姐,我不想嫁。

    我的喉头哽咽。

    十岁那年,有条野狗追着我咬,是小林用一根棍子,打得那条野狗落荒而逃。

    事后,我发现她腿上不知什么时候起,被那野狗咬下一块肉。

    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她都未曾掉过一滴泪。

    我替你嫁。

    云淡风轻。年少时我欠她的,终究还给她。

    我替她披上嫁衣,改头换面。现在我是小林,她是小倩。

    迎亲的队伍很长,大约黑山把所有的人都叫来了。

    我目送小林离去,从我们彼此间知道的暗道。

    过了今夜,世间再无聂小倩。

    黑山一身腱子肉,和我想象中的满脸刀疤的形象有很大出入。他甚至是英俊的。

    他似乎对我很满意。

    他不理会一众兄弟的起哄,他指着我对众兄弟说,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嫂子,她说的话就相当于是我的,谁敢不听,我把他舌头剁下来喂狗!

    我看着头顶的星空,大约以后的生活皆如此。如果不是那个呆子忽然闯进来的话。

    是我低估了这个傻瓜。

    他竟然懂得用蒙汗药药翻了所有的绿林好汉,他拉着我的手在一堆横七竖八的醉汉中间狂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我面前。

    是小林。

    她决然地看着宁采臣:你骗我回来,就是为了找她?

    我执意挣开呆子的手,无奈他抓得紧紧。

    小林的双眼都要喷出火来,你替我嫁,我很感激你,可是为什么,每次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要夺走?

    我没有……

    姥姥的宠爱,我喜爱的男子。你统统都要抢走。为什么,你明明拥有最好的,还要和我争。你有绝世容颜,你比我聪慧,为什么,事事都不肯,留一丁点儿机会给我?

    她几乎声嘶力竭说完,倒了下去。

    我在她的双眼里看到了绝望。

    我竟不知,这些年她过得竟这样痛苦。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我要扶她,她用力挣开了我的手。

    我怔怔地看着她离开我的视线。

    我和呆子走了不远,就遇到黑山追踪而来,他醒得比我们预想得早。

    他持刀冲过来的时候,没有预想中刀落头掉的血腥场面,有个身体提前挡住了他。

    是小林。

    她身着一身喜服,那把刀洞穿了她的身体,她用身体做牢笼,牢牢囚禁了酒劲还未过的黑山。她凄厉地冲我们喊,快走。

    我回过头,她的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我要你永远都欠我。

    那是她最后一次叫我姐姐。

    保重。

    来生再见。

    我赶到兰若寺的时候,姥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常年服用的毒药已经渗透她的奇经八脉,大罗神仙也难救。

    小林。她唤我。

    她是小倩。宁采臣替我解释。

    我制止了他,不,姥姥,我是小林。

    姥姥快不行了,以后再也没有能力保护你和小倩了。你赶快离开兰若寺。走得越远越好……

    她看着宁采臣,第一次,她的目光中不再充满敌意。

    姥姥为情所伤,恨了一辈子男人,找了一辈子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没想到,这个最狠的武器不是仇恨的心,是爱。

    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炭盆里的最后一丝火熄灭了。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体温一点一点变冷。

    我的疼痛被埋葬,在我胸口正中的位置。我所有的眼泪,化成了这黄梅季的雨。

    在后世的传记中,有人说后来我又回了兰若寺,守着姥姥和小林;又有人说,我遁入空门,出家当了道姑。黑山还时不时派人上山送物品,遭到我的严厉拒绝。还有人说,我和宁采臣游戏人间,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我离开那日,宁采臣要同我一同上路,我拒绝了。

    他说的诗和远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许我会注定孤苦一生,自此闲云野鹤。

    可是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自此以后,世间再无聂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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