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的婚礼

前几日，赵小猴把我们宿舍的群昵称突然改成了“听说祥哥要结婚了”，我们几个立刻炸开了锅，纷纷表示要去“手刃”新娘，为她抢婚，一时间表情包乱飞，六个人的群里激情洋溢，赵小猴也是乐得开了花。当然，我们都心知肚明，祥哥结婚了，新娘没有别人，就是她赵小猴。

除了一个到大东北流着鼻涕出差的妞儿，其他舍友都冲到济南给赵小猴捧场。想来，毕业四五年，这是我们宿舍聚的最全的一次，也就是被我们称作领导的赵小猴能有这样的号召力了。

赵小猴从我们入校第一天，就表现出了非凡的领导能力。宿舍成员陆续到齐，就组织我们一群懵懂少女奔赴网吧、饭店、地下商场，一直嗨到十点，第二天又领导我们睡到自然醒，直到中午我们才知道，我们错过了开学典礼，而且全校新生就这一个宿舍没有到场，因为通知不上。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赵小猴当班委，进学生会，从而顺利地被我们一致选举为舍长。不过这个舍长除了带领我们一起K歌、逛街、胡吃海塞、网吧通宵看电视剧、起早贪黑点灯熬油废寝忘食地打牌之外，似乎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政绩，别的宿舍的桌子上是一排排的瓶瓶罐罐，各种护肤美容美体化妆，我们的桌上常年就是四副摸得都烂了边的扑克。

我们玩的是“保皇”，四副扑克，五个人，山东沿海地区比较流行，我闻所未闻，教会我的，自然也是赵小猴。毕业回到家乡，我就再没玩过了，规则都忘得差不多了，想着趁她结婚，一定得酣畅淋漓玩一回。

不想到了济南，人却还没来全，这大大咧咧的赵小猴连第二天的婚礼都还没准备妥当。因为家不是济南的，所以只能在酒店里出嫁，娘家的客人自然也少，我到的时候，一地的气球，还没有做好装饰。我作为过来人，赶紧帮忙装饰新房、归置物品，藏婚鞋，想节目，誓要为难为难新郎官祥哥。

祥哥来给赵小猴送东西，也跟我们打声招呼，想卖个笑脸让我们明天手下留情，结果先遭到我惨无人道的嘲笑。毕业之后没再见过祥哥，没想到已经发福成小白胖子了，怎能不惋惜（chaoxiao）一下呢？

想当年祥哥是一表人才，不笑时温润如玉，笑起来一浅一深两个酒窝尽显风流不羁。这样的祥哥对我们赵小猴一见钟情，是在一堂百无聊赖的选修课上。赵小猴坐在她前边，刚烫了一头大卷，各种心情舒畅，搔首弄姿地照镜子自拍，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坐着一个帅哥，祥哥暗自在心里许下“这辈子就她了”的誓言，当即就敲了敲赵小猴的椅背，进行搭讪。赵小猴回头一看身后竟坐着这样一个美男，还主动搭讪自己，忍不住心旌摇曳，但是强忍了笑意，睁大一双诧异的眼睛，问他干嘛。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老师和身边八九十神态各异的同学，在这两个人的眼里瞬间变成了空气，祥哥带着一脸略带痞气的笑容竭尽所能套取赵小猴的各种信息，哪个系的，什么专业，芳龄几何，祖籍哪里，家有几口，电话多少，赵小猴一会儿故作矜持，一会假装懊恼，不断地媚眼斜睨，小声斥责，却不料两颊的红晕早就出卖了自己。

一见钟情的当然不只是祥哥，我们从赵小猴的言谈举止还有藏不住的笑意和羞涩里，早就看出她芳心暗许，但是赵小猴说了，矜持还是要有的，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他得手，无论如何也要了解一下，考验一番，没个半年七个月的不能答应。结果祥哥的攻势太猛烈，一个多月赵小猴便缴械投降了。

知道她有这样的前科，结婚了可不能再便宜了祥哥。我们千嘱咐万叮咛，赵小猴你可千万把持住，别先当了叛贼，轻易接了花，或者告知鞋藏在了哪，枉费了姐妹们一番苦心，至少得让我们得几个红包吧！

赵小猴不住点头称是，答应着，但我知道她肯定扛不住。果不其然，迎亲的队伍艰难地进了门，她就开始合不拢嘴。祥哥把花递过去，她头一歪，手一搭，假装不接。我们便开始起哄，让祥哥说情话，唱情歌，作俯卧撑，压气球。结果情话刚说了两句，她就把花接了过去。后面的项目只能用到找鞋环节了，找不着鞋新娘是不能出门的。祥哥也是放得开的人，毫不羞赧，一项一项的做完，出手也大方，准备的红包很快分尽了，赵小猴见此，赶紧提示他找我，她知道鞋就藏在我大衣的帽子里。

赵小猴也不是多恨嫁，毕竟两个人相恋八年一天也没有分手过，她是心疼从祥哥衣兜里掏出来的红包了。赵小猴爱钱，我们都知道，三句话不离现金，每次花钱都要进行各种思想斗争。大学有一次他们两个人要去相邻城市的杂技之乡去玩，为了省钱，两人是骑着自行车去的。小两口上大学时，课余就是各种兼职赚外快，祥哥给人家主持户外歌舞节目，赵小猴跑业务拉赞助，收入颇丰，可她除了给自己买衣服能咬咬牙大方一把，其他方面各种节约，恨不得吃饭都一口一口的计算清楚。

但是这样爱钱的赵小猴没有嫁给钱，还是嫁给了爱情。祥哥求婚的钻戒上都找不到钻石，赵小猴一样撇撇嘴笑纳了，结婚典礼朴实无华，没在大酒店，也没用最时髦的婚庆，秀禾婚纱礼服全是借用的同学的，连跟妆都是请的熟人。婚礼上交换的对戒十块钱一对，她还“blingbling”竖起手来要闪我们的眼。这样的赵小猴我觉得美的一塌糊涂。大概越是嘴上爱钱如命的人心里越是对钱轻视，那些口口声声要找真爱的人却常常挑三拣四嫌贫爱富，口头上对钱毫不在意的人却连一天的苦日子都过不下去。

济南结婚的习俗是先回老家举行过门仪式，也就是中式婚礼，拜天地，披红，吃饺子，还得是生饺子，吃完之后问新娘子：”生吗？“新娘必然要回答一句”生！“大家便欢欢喜喜祝福一番。

然后要到摆宴席的酒店举行西式婚礼，新娘脱下中式秀禾服，换上圣洁的白色婚纱，由父亲领着交到新郎的手里。音乐响起，司仪说到请新郎迎接你美丽的新娘，祥哥深吸一口，嘴角上扬，眼圈却已经开始泛红，他目光的尽头处，赵小猴眼中的泪光像钻石一样闪烁。

大学三年，我没记得这两个人为彼此哭过，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故意不让我们瞧见。没有矛盾、吵闹是不可能的，赵小猴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暴躁，情绪易怒，无理取闹，但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常常自我反省，前一天对着祥哥连珠炮似的数落，我们稍不留神也会被乱箭射中，第二天人家又嗲声嗲气打电话道歉：“老公，我知道我又脾气不好了，这不是快来大姨妈了嘛，我错了还不行吗。”赵小猴就是这样，对身边的人尽量的春风和煦，极尽温柔，工作中却雷厉风行、强势霸道，她在外精明干练、不让须眉，到了祥哥身边瞬间小鸟依人、温顺娇媚，这样的高情商，她一直在教我，我却总是学不会。

也正是两人的情商都颇高，他们的爱情才平淡真挚。现在人们谈起爱情，如果没有车祸、堕胎的天灾人祸、没有个蓝颜红颜的从中作梗、不经历点辛苦磨难、误解嫉妒，似乎就难说真爱。可是赵小猴和祥哥，相爱八年，却一点这样的桥段都没有，他们仅仅用寒来暑往的陪伴和毋庸置疑的信任就诠释了什么是矢志不渝。

其实这两人初在一起时，我们也曾为赵小猴捏一把汗，毕竟祥哥那么一张脸，难保没有几个按捺不住花痴心思的人会主动扑上去，结果直到毕业也没有一个扑的，祥哥的身边始终只有赵小猴一个。我们也进行过仔细分析，一来可能化学系本身就狼多肉少，况且祥哥考试门门红，魅力大减，其次就是祥哥天天扒女生宿舍窗户，大概已被列入了全校女生的黑名单。

祥哥天天扒的窗户当然是我们宿舍的窗户，女生宿舍男生止步，但我们住在一楼，赵小猴又住在靠窗的床位。天时地利人和，祥哥为了一睹心上人刚睡醒时脸未洗头未梳的风采，便学起了罗密欧，扒在窗户上，搁着铁窗以解思念。我们也很快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不论晴风雨雪，总有祥哥站立在窗户一角，或递早餐，或送秋波，久而久之连宿管阿姨都不管了。祥哥写的第一封情书也是从这窗口递来的，连同一束玫瑰花，挤过窄窄的栏杆，送到赵小猴手中。那情书，怎么说呢，除了一句“非你莫属”真是毫无亮点，也是难为一个理工男，一手狗爬的字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让我们戏谑了祥哥好几天。

祥哥没再写过情书，也没再玩过浪漫，一样把中文系的姑娘娶到手里了。司仪煽情地讲述他们的故事，讲他们在济南打拼，从租7平米的合租房到租一室一厅空调屋，再到两室一厅高炮旅大院，然后终于有了宽敞明亮的2902。台下的亲友都跟着台上的赵小猴一起擦拭着眼泪，这样的故事总是让人感动，白手起家，携手奋斗，不离不弃，大概是现代的爱情脚本中最伟大的情节了。台上的两人深情相视，为彼此拂去泪水，在掌声中拥吻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这是我第二次看她们亲吻了，上一次还是在八年前，他们约会正好被我撞见。那晚我下自习回宿舍路上，远远看到两人紧紧相拥，难解难分，便蹑手蹑脚呈螃蟹装从祥哥身后走过，赵小猴看到我，红着脸一把推开祥哥，瞪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我便赶紧逃走了。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的初吻。

现在想到那时的我们，真是幼稚又单纯，我边笑边擦了擦眼泪。听见司仪问台下有没有人愿意上台为两位新人送祝福，我想都没想举起了手，全然忘了其实之前已经安排好上台的四个人了。

听过前面四人的祝福，我接过了话筒，作为多余的一个进行最后发言：“前面几个人都太煽情了，我最后给大家分享点有趣的。祥哥当时怎么追的 我家赵小猴？扒窗户追的啊，隔着窗户送情书送秋波，送水送饭送关怀，连宿管阿姨都给打动了。作为他们初吻的见证者，我太有资格站在这里了，那是一个月高风黑的夜晚，后面的画面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两个人能走过八年真的特别不容易，相信以后不用我们的祝福，他们也一定会幸福的。”后面本来还有祝福的话，可惜我已经泪如雨下，哽咽出声，回身抱了抱赵小猴，让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下台时，赵小猴依旧泪水涟涟，拿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就像上学时一样。

宴席结束后，我们便启程回家了。跟赵小猴和其他几个室友一一拥抱，互道珍重，叹息着没能打两局保皇，然后又相约明年一起去贵州看那个出差没能到场的舍友。但我们也知道，每天周旋于家庭和工作的我们，这样聚在一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

回家的路上，我握了握老公正先生的手。爱情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想通过。看着熬过了七年之痒走进婚姻殿堂的赵小猴和祥哥，心里满满的感动。无论婚姻还是爱情，最难抵挡的往往不是苦难和磨砺，不是矛盾和冲突，恰恰是如温水般的时光，是寂寞和平庸。那些分道扬镳的恋人最后离开的原因从来不是出轨或者拆散，都是因为不爱了，因为有些爱经不起岁月冲刷，所有的激情抵不过细水流年，最后让我们相依相伴一生的其实是我们用心去呵护，去忍让，去迎合，最后有些优点也好缺憾也罢，嵌入我们的生命，成了最后的习惯。我想，能在昼夜不息的长河中沉淀下来的，或好或坏，都是真爱了吧。

今天刚刚收到赵小猴的礼物，包装精美的茉莉花蜜，看着就香甜美味。像上学时一样，她还在包装中留了用她特有的猴式字体写的纸条，落款是forever  me。

八年后的婚礼

ps.小猴还是我上学时教她画的，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