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江苏中部的里下河地区。西起里运河,东至串场河,湖荡相连,河网交错。它流经的每一个村子,都有一段属于它的历史。
我们所在的村子旧名鹿汪庄。据作家南芗子先生记载,鹿汪庄与民国将领“小诸葛”白崇禧有着一段渊源呢。民国四年,白崇禧先是在鹿汪庄拜见了袁氏长辈,拜谒了袁氏宗祠。后来,孙传芳溃败过东台境时,白崇禧又特意致电孙传芳:“勿扰鹿汪、安丰等地乡民。”
地处里下河腹地的鹿汪村,地势低洼,湿地水网密布。鹿汪村民沿着河边,挖来河畔上的湿泥巴,和着红砖青瓦,搭起了鸡窝。在河边养出的草鸡,鸡肉鲜美,下出的蛋还很大。农家人一闲下来,就会忙着清理鸡窝,不时还向邻里夸赞哪只鸡下蛋厉害。每当被问到哪只鸡不怎么下蛋时,可爱的农家人又直咬咬牙呢!
因蛋而名,里下河地区有道特色的茶点,叫做蛋茶。鹿汪庄人习惯把蛋茶叫做“添茶”,就是把鸡蛋放入温水里面,烧火至沸腾,加入红糖,即可饮食。说是简单,但操作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蛋茶制作的第一道工序,当然是“添锅”(鹿汪方言,烧锅的意思)了。烧蛋茶的锅灶是用土砌成的,取来晴天晒得干燥的柴草,放进灶台里,“噼里啪啦”直作响。烧锅的过程,一定要静得下心,把铁锅烧得通红了,水烧得沸腾。等锅里水泡扑腾翻起的时候,放入磕好的鸡蛋。稍讲究的人家还会加入一些红糖、枸杞,这样蛋茶更具色泽美。
掀开锅盖时,准会传来一阵阵蛋香。不管蛋茶的味道如何,装蛋茶的碗定要足够精美。青花瓷碗,上面绘有小鱼,又有荷花。边喝着蛋茶,边赏着鱼戏莲叶间的瓷碗,像是一条小鱼趁不注意溜入心田,甜丝丝,凉爽爽。
其实,说是鹿汪蛋茶,却不见得是鹿汪村民独创的制作方法。一篇小学课文里,讲到援藏干部孔繁森用献血所得的营养费,帮助几个孤儿上学读书。来到藏民家中的孔繁森,被感激的藏民们用蛋茶招待着。那时,蛋茶是藏民最珍贵的招待礼物。但蛋茶这个名字,却是地地道道的里下河人取的。
鹿汪庄还有一种草鸡蛋的做法,叫做“液油蛋”。如果说蛋茶是清淡的早点茶类型,那么液油蛋就是很油腻的。在搪瓷碗里,倒上小半碗油,打上一两个蛋,加上几勺红糖,放在饭锅上,饭熟了,液油蛋也熟了。都说液油蛋很养人,吃药吃多了的病号,每天炖上一碗液油蛋,远比补药来的滋润。养生专家说,一个人一天只能吃两个鸡蛋,吃饭多了,不利于消化蛋白质,容易得糖尿病、高血压。想到小时候喝蛋茶,还是吃液油蛋,一口气就能吃7、8个哩!
小时候,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小孩子家里特别穷,有一天,家里面来了个重要的客人,大人打了一碗蛋茶。随手放在灶台上,急乎乎地去招待客人。小孩子看到了,心想着偷吃一个,大人进来时,他躲在门后面,鸡蛋没咽下去堵在喉管里,断气了。农家的草鸡蛋并不少见,但却没人舍得吃。
农家人对于草鸡蛋的情感,怕是别人所不能体会到的。上大学的时候,外婆会煮一些茶叶蛋,让我带去与朋友们一起分享。工作了,她依然把我当孩子一样宠着,每次走之前,总要摸摸鸡窝,拾拾草鸡蛋,叮嘱我别忘记煮着吃。
前不久,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里面说:“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现在,每每听到菜市场小贩的吆喝,“草鸡蛋,卖草鸡蛋喽,正宗的草鸡蛋”,就觉得很亲切。
母亲常说:“等退休了,在鹿汪老家种几亩田,放养几只鸡和羊,这样的生活多快意!”我想,在爸妈诗意栖居的时候,村子口准会传来一句,“我回来了,快打碗蛋茶吧!”
我很想喝一碗蛋茶。
想念鹿汪村,想念鹿汪河的一轮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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