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性最好的人

记性最好的人

1.

第一次吻到姑娘的嘴唇，是十九岁那年。洋浦大学到处都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我和姑娘手牵手，沿着小路散步，走到幽静处，我要求接吻。姑娘的嘴唇软软的，温暖而湿润，第一次触碰这种美好的东西，我怂得牙齿打颤。但我发现姑娘的牙齿也在打颤，于是，我鼓足勇气，一口下去，咬破了姑娘的下嘴唇。

后来，姑娘再也不跟我接吻了，再后来，她也不跟我牵手了，而是开始和另一个男人沿着青石小路散步。我想，他们接吻时，那男人肯定不会咬破姑娘的嘴唇。

姐姐说，呆瓜！白让你看那么多书。

我说，你该给我看《金瓶梅》。

姐姐说，你还是去练九阴真经吧。

2.

姐姐比我大好几岁，她念高中时我念小学。但姐姐一直是比我还穷的穷鬼。她房间里最多的东西，除了空气，就是书。当我把压岁钱宝贝地压在枕头底下时，她跑去书店，挥霍个精光。姐姐喜滋滋地抱回一大堆书，有鲁迅，沈从文，施蛰存，还有外国的卡夫卡，狄更斯，聂鲁达，奥斯汀……

平时零花钱难得，我都一毛两毛地攒起来，我想终有一天，我一定能变成有钱人。姐姐也把钱放到一个铁皮盒子里，据我观察，每过一段时间，铁皮盒子里的钱都会被姐姐全部取出一次，然后姐姐的房间里都会多上一两本书。姐姐很喜欢看书，她有时连吃饭的时候都看！我喜欢这样，她只要在吃饭时拿着书，就顾不上跟我抢好吃的菜。同时我很好奇，我对姐姐说，“我想看你的书。”姐姐说，“租给你看，一本一毛钱一天。”我觉得一毛钱不贵，况且我比姐姐有钱多了。于是我一下子拿出了五毛，看在我俩的姐弟情分上，姐姐给了个优惠，那本《飞鸟集》，算了我一个礼拜的租期。

3.

刚升上六年级的我指着《红楼梦》上的“云雨情”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说，“就是呼风唤雨的意思。”

我说，“我想要云雨情。”

姐姐说，“《红楼梦》租金涨价，一块钱一天。”一块，可真贵！那我不看了，还是泰戈尔便宜。

姐姐带我去书店，她指着一套装帧精美的书，问我，“想看么？”我点点头。姐姐说，“我没这么多钱，你有钱，你买。”我一看定价，两百！真贵，得把我所有的存款都掏出来，我立马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

姐姐说，“小气鬼，没出息。”

于是我请姐姐吃冰棒，姐姐就不说我小气鬼了。

4.

妈的钱包里少了两百块钱。妈问我和姐姐，姐姐说她没拿，我也说我没拿。妈很生气，气得眼泪都掉下来，“现在你们不仅学会偷钱，还学会撒谎了是不是？”我觉得奇怪，我明明没有偷钱也没有撒谎啊。我看看姐姐，姐姐垂着头不说话。

最近姐姐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伤心的愁色。我不懂，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姐姐恋爱了。我在她的其中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封信。姐姐写给一个叫“晏”的人的信。

我窥探到了姐姐的秘密，觉得心里难受，因为姐姐曾经告诉我，要尊重别人的隐私。还因为，既然姐姐这么喜欢那个“晏”，她会不会就要跟他走了呢？

我知道每一个女孩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我妈，我姨，我姑。她们都是从自己的家里，到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很难再回到自己的家了。

我怕姐姐也要去很远的地方，我得对姐姐好一点，这样，她就舍不得走了。

5.

我把姐姐的信藏了起来，因为不能让爸妈也发现姐姐这个秘密，也跟我一样难受。我又把压在枕头底下的钱都摸了出来，跑到书店，把那一套装帧精美的书，买了下来。姐姐看到书很惊喜，但她发出神采的眼睛不一会儿就暗了下去。姐姐把我搂进怀里，呜呜地哭了。

我想，姐姐肯定是喜极而泣。

那天饭桌上的菜很丰盛，妈说，“对不起啊，上回妈错怪你们了，说了不好听的话。我最近糊涂了，以为包里少了两百块钱，是我自己搞错了……”

我才没有生气呢，我看看姐姐，姐姐依然是垂着头，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妈突然问姐姐，“你们晏老师什么时候走的？我还是今天听刘阿姨说，晏老师调去昌二中了？”

姐姐闷闷地说，“昨天走的。”

妈说，“这么好的老师，确实值得更好的去处。可惜你们，少了位好老师……”

后来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也开始给姑娘写信，我才突然回过神，那次姐姐搂着我哭，并不是喜极而泣。

6.

姐姐还是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去上大学。

我送姐姐，姐姐很高兴，我很伤心，火车也是伤心的，它带着呜鸣，带着我的姐姐走了。但我也很高兴，因为姐姐说，她那一屋子的书，我想看就看，不用付租金。我又可以攒钱，又可以变成有钱人了。

姐姐从很远的地方给我打电话，我能听到她的声音，但见不着她的人，我真想她。一想她，我就哭。姐姐说，男孩子喜欢哭，不好。我就不在电话里哭了，我挂了电话后再哭。姐姐说，“弟弟，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7.

我失恋了，给姐姐打电话，姐姐说，“呆瓜！白让你看那么多书。”

我说，“你该给我看《金瓶梅》。”

姐姐说，“你还是去练九阴真经吧。”

我突然顿了一下。

后来，我才敢问，“姐姐，那时，你是怎么忘记晏老师的？”

姐姐沉默了好半晌。

姐姐轻轻地笑了，说，“我的信，是不是被你小子捡到了？”

姐姐又说，“怎么忘，我也不知道呢。”

姐姐是我至今认识的记性最好的一个人，没有之一。

2017.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