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提着个半大的酒坛,他一袭青色布衫,清俊的颊上划过一丝玩味,剑眉轻挑,浅笑吟吟,似醉非醉半卧在画卷中。清风拂来,桃花飘落弥漫芬香,再酌一口,吟着桃花诗,蠕诵声不断,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眯着的眼微睁,斜看了一眼,酒又没了。歪悠着坐起身,随便拿起就近的一幅画。那画儿真美,满树桃花正盛,树下站着个眉目传情的女子,身形飘逸恍如仙子,额间是火红的桃花印记。
“可惜,就差一曲《桃花仙》。”书生摇摇头,许是卧的太久,腿已麻木,站起来总有要摔倒的倾向,叹息着扔掉了手中的画,将口中仅剩的几口酒一饮而尽,左右摇晃着走开了。在他眼里满桌满地的画卷,皆是桃花,皆是女子。神似,却独缺了画中女子的神韵。
书生日日买醉,常以“酒不醉人人自醉”自评。一生唯有三大爱好:“饮桃花酒、画桃花、画桃花仙。”但穷其半生,终究缺了半筹,饮酒千杯不醉,万杯不倒。那桃花画的人人称好,却画不出心意。桃花仙虽美,却美不到心尖儿。回顾一生,皆是如意,又不得如意。
摸了摸硕大的钱袋,调转了许久,他才从角落里找出来一枚铜钱。举起青绿色的滑面,闪着光反握住手中。“又要卖画喽。”心中暗自嘀咕,晃悠着酒坛,衣衫不整,此为失意书生也。
一书生,却以卖画维生,饱读诗书,却穷居乡野。名讳成谜,来历不知,性情怪异不到无钱可用之时,绝不卖画。因此炒钱极高,却画作难求。终日一人饮酒独醉,一人自言自语,一人作画度日。最爱喝那桃花东坊的女儿酿,此酒色味清香,名满天下,有桃花初始的那份酣纯。
书生颤着身打了个趔趄,略微蹙眉思考,随手拿起昨日刚作的那幅《桃花仙》,眉宇间淌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慎重卷起,继续唱着《桃花庵》,把地上,桌上所有的画皆撕尽了,落成碎片迎风扬起。悠然地左右摇晃着,向桃林深处走去。那里便是桃花东坊,酒香人纯,那酒啊,十里飘香,那人啊,百里挑一。
“客官,您是喝酒呢,还是卖画?”东坊的老板娘四十年岁,风韵犹存。见来人是常来此卖画的书生,立即喜盈盈的迎上来了,一脸欢喜样儿。书生微笑点头,示意是来卖画的。
老板娘一看,便明白了,忙吩咐几个伙计出来,放出消息,清理小店,为书生准备卖场。而书生自在安闲的来到了别处,不知不觉来到那棵常去的桃树下,一盘残局,未下完的棋,便只得唤作残局。青石板桌上,黑白子交映分明,风吹花落,竟是一盘平局。连月来,每次来到这东坊,必下一子,至今日,下完最后一子,也算得是圆满。
那以退为进的棋风,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绝妙棋艺,书生对此人更生出好感。千里漂泊,若能在浮世遇到一知音,也是老天的恩德。深思半会儿,目光又落向了那盘棋,越看越玄妙,“好一个玲珑的女子。”他心里自叹。这一局他终是输了。征战半生的棋王,败在了未知女子手中,在旁人看来真是笑话,然书生却不以为意。
“你赢了。”他笑吟吟地轻动嘴唇,说罢,依旧衣衫散乱的离去。
他心情甚好,沿着来时的那条小路,随手摘了几朵桃花,又回去了。小店里,卖场都已经准备好了,各业老板都闻风而动,也都赶来了。
“爷,您回来了,刚说要差小厮去找您,您就回来了。依您往日习惯,一切都为您准备好了。”书生看着周围人一副志在必得的笑容,倒没生出多大反应。拿出怀中的卷轴,两手一拉,一副超脱过往的桃花图更加完美的展现在眼前。纤细的枝条错综的交叠在一起,点点桃花爬上枝桠,细小的青叶若隐若现,树下一盘棋平分秋色,却终不见棋者。
开始人们皆瞠目惊叹,后来看到棋时,有的人脸色突然变了颜色。“棋圣,是棋圣。一身江湖装扮的中年男子大呼,面露喜光,整个人疯狂起来。“你见到了棋圣对不对?”书生且笑不语,轻松的收了画轴,坐在椅子上接着饮酒,一副众人不醉我独醉的安然。仿若未听到江湖大汉的话一般,眸中,是谁也看不透的一汪水。
江湖大汉见书生如此怠慢自己,瞬时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就想朝他身上来几下。书生人醉心不醉,稍微歪着身子便躲过了。闭着双目,与大汉斗着,那一来一往,书生安然自若,未听见一声喘息,而身高七尺的大汉已是累到一屁股坐到地上了。书生斜睨了他一眼,腰一挺,整个人便站直了。把怀中的画卷扔向大汉身旁,唤来老板娘,意思是让她把这卖场尽早散。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莫贪杯。”书生叹声默念着,也不知从哪随手抄了把扇子,整好衣衫,手拿白色山水扇,不过片刻功夫,整个人都变了。提着酒坛,小声哼着《桃花曲》,一把将扇扔到了角落中,轻轻挥了挥衣袖,笑着离去。
满堂宾朋呆若木鸡,一边呆坐的大汉连忙爬起,抱着那画轴追了出去,四处转身,一声声喊着“书生”,终不见他的身影。手中紧抱的画轴落地,风一吹,竟是白的。
【下】
书生来到桃花桌边坐下,拿出怀中画的那幅画,光影斑驳,眼前仿佛倒映着一个女子的倩影,连忙执笔作画,随心而走。洋洋洒洒半时间,女子姣好的身材便落在笔下,只有形体,那面容却隐若不见。沉默片时,他把画放在了石桌上,回首望向桃花村,花瓣儿纷纷散落,随风飘去。
书生跟着一路飘飞的粉色花瓣,走了几步,在一处熟悉的地方停下脚来,那方经常与未知人对棋斗智的石桌旁。不知几时,棋盘,小酒馆都消失了,只剩十里桃林与旁边站的那位姑娘。她背着他,脸朝桃花,身形窈窕,着一袭白衣薄,右手采花,阳光一映更是粲然生光,媚人的容颜,惹得人心神一颤。
书生的心猛然一震,想要开口却发觉嘴角渐渐麻木,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翻腾的内心莫名被吸引,被这神秘的力量俘获,他胸中蕴藏多年的疑问决堤涌出“她是否是自己家族找寻了千年的桃花仙呢?”
书生努力平复着翻跃的心,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敢问姑娘,可否是与我对棋之人?”女子听后,一双玉手握紧了垂下的柳条儿,花朵遮住娇脸,转过眸定定地望着他。那杏眸清莹,恰若一汪秋水,令书生为之一颤,美得不可触碰,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透过一颗心,便看到了一个人的整个世界,若世间谁都看不透谁的话,又该如何呢?女子微微偏过头,看着石桌,手指轻轻一挥,是一幅画,书生愣怔的望去,正是先前他作的那幅,女子将自己画了上去,署名桃夭。
“是,我是与你对棋之人,也是你苦寻千年的桃花仙。”书生听罢,惊愣的微勾起唇角,想想也是,绝世的容颜,消失的酒馆,飘出异香的女儿红,这凡世除却桃花仙,谁又会酿出如此好的桃花酒呢?桃花仙原来早已寻到,只是我心愚而不知,“哎……”。叹息间,一抹愁绪荡出。
“云溪哥哥,你果然不忘记我了,只记得我是桃花仙。我是你的桃夭啊,这次别再忘记了好吗?我是……你……永远的……唯一”娇音还未散尽,身子便软趴趴的滑落在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笑容温和如画,大瓣大瓣的桃花落满了胸部。书生大惊,赶忙奔向女子的方向,熟悉的眉眼,令他脑中一痛,一段尘封的记忆趁机弥漫出来:
“云溪哥哥,八世说好娶我的,却又在转角处消失不见。这是最后一世,若你依旧忘记我,我会离开,化作你身边的一泓空气,不再纠缠于你。”像云霞一般的女子,杏眸灼灼,用长剑指着云溪,述说着一种缠绵的情思。
“桃花仙,八世都已忘却,只留下一个空口承诺,已过八世,第九世又何必呢?”
“桃夭,我叫桃夭,这次不许再忘了。”女子的神情温柔多情,气呼呼的消失了。
接着划过脑际的,便是两人九世的回忆,点点滴滴,或欢喜深情,或凄凉悲哀。原来她等了那么多世,那么多的眼泪已经被她流尽了,看着看着,越看越悲伤,最后变成了心痛,直至毫无知觉。
【第一世】
孟婆:“桃花仙子,九世轮回,若情皆忘却,你定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还要转世吗?”
桃夭:“孟婆婆,九世,只要有一世记得我,那我们将会永远在一起,我愿意为他转世重生。”
孟婆:“仙子,真的决定了吗?”
桃夭:“嗯。”
那一日桥下的她,美目流盼,桃腮带笑,面若桃花,她本来也是一朵桃花。
…………
云溪记忆苏醒,桃夭化作了一朵桃花儿,这段最后的记忆,像一根利剑,深深地扎进他的心。他只觉得那个地方空落落的,丢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双目空洞,这浮华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桃夭的女子说喜欢他了,永远也不会了。明明历过九世不曾在乎,从未爱过,心却一瞬枯竭。难道真的没爱过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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