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宋建成离开了唐山,一路漂泊到天津。在盛坊镇的一个木工坊学习卯椅子、卯架子。最初宋建成负责的是组装那种可以折叠的铁椅子,因为要不断地把铁柱敲进孔里,然后把两边敲扁以防椅子散架,所以几乎全程都要蹲着干活。由于是计件工资,宋建成又不舍得休息,所以一蹲就是八个小时,整个腿和屁股都又酸又疼,下班时候站都站不起来。枯燥又劳累地干一天活,一共就赚五六元钱。
后来宋建成又接触了木工,学当木匠。在天津盛坊打工期间宋建成有两件事印象深刻。一件就是他们二十多个打工的人每天晚上挤在几个几平米的炕上睡觉,人根本不能仰卧,只能侧躺,而且需要抱着前面的人才行,晚上出去上厕所都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一件事就是干了连个个多月之后,这家工厂难以为继,给他们打好了招呼要把工厂盘出去。恰巧那时候老板家的狼狗死了,老板一家人不吃,把它埋在地下。他们打工的十几个人看到了,由于太饿,就趁半夜把死狼狗从地下挖出来,锯下来两条腿,跑到野外去烤着吃。十几个人吃着狗肉,喝着五毛钱一瓶的酒,吃着花生米,喝醉后,这些男人们在黑暗里集体嚎啕大哭。他们望着夜空问天地,问自己:“天地之大,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走投无路的时候,宋建成甚至想和一个一直以来相互照顾的老乡偷渡到日本,去背尸体赚钱,当然这个想法被种种现实扼杀在摇篮里。
那天晚上之后,这十几个人没有再回去,就此各奔东西,奔向未知的方向。只是这一次宋建成内心不再那么彷徨,因为这些漂来漂去的日子看起来那么碌碌无为,但是却让他已经从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渐渐成熟起来。世界上没有白走的路,每一个拐弯都算。任何经历,都是对成长的邀请函。
往事不堪回首。每每看到今天的农民工兄弟,宋建成就会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峥嵘岁月”。那些情景历历在目,让他对于底层的农民工或者服务员,都满怀慈悲。他知道这不是同情,而是回想起那些曾经走过的时刻,有一种深深的同感心在心中荡漾。
离开天津之后,宋建成回家休息了一阵子,听说镇上的人都趋之若鹜地往黑龙江跑,去挖煤矿、淘金矿。从黑龙江回来的人一个个眉飞色舞,说在那里一个月能赚到四五千元。宋建成的姑妈刚好在黑龙江,也听她说那里商机无限。这让摩拳擦掌的宋建成赶紧收拾了空荡荡的行囊,也再次收拾了美好的希望,直奔黑龙江。
黑龙江挖煤的经历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但是仍然如胶片一样帧帧清晰,印刻在记忆深处。早班从四五点钟就开始上了,那时候天还没亮,空气里干冷潮湿。准备下井的人都要换上又湿又脏又浸满汗水味的窑衣。之后乘坐附井下到几百米深的井下,这个过程跟坐电梯差不多,但是比电梯的速度还要快。主井用于出煤,附井除了运送矿工,还输送柱子、梁子、笆片、巷道用的工字钢、还有工具、炸药之类的材料。
井下巷道四通八达,就像另一个世界一样,从井口到工作面最远的要十几公里到二十多公里,如果赶不上乘人车的话,光在井下走路都要一两个小时,还容易走丢。巷道有灯,工作面则漆黑一片,所以他们每个人的帽子上都会别着一个探照灯。到了工作面,领了工具,钻孔放上炸药,等放炮员放好炮之后就开始工作了。
设置完支柱后,宋建成和工友来到炸好的工作面。煤层多数很薄,是斜带型分布,最窄的地方只有70厘米高,上下都是岩层,所以进去之后必须趴下来手脚并用地爬行。由于常年跪在潮冷的地面上铲煤,很多旷工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捞下终生病根。大部分时候人根本直不起腰,一直蜷缩低头着工作,颈椎很容易受到劳损。铲煤傍煤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上面没有有力的支撑,顶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这个时候人也最紧张,快速铲煤,然后紧上上面的梁子,梁子与梁子之间要塞上笆片和唐柴棍,然后用液压支柱暂时支撑住。
宋建成仍然记得,挖煤的工作面往往是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大家戏称为“掌子面”;把沉重的设备扛到传送带的时候肩膀总是阵阵剧痛,由于全身蜷缩低头,整个身体也是又酸又疼;井下潮湿闷热,呼吸不畅,视野狭窄,灰尘在眼前飞舞,只有一束光穿透黑暗;井下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有时候就像凝固了一般,静止不动;“掌子面”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向前推进,回望走过去的混合着煤渣的黑色道路和头顶塞满笆片和唐柴棍的顶棚,宋建成觉得那就是时间的痕迹,一点一滴不舍昼夜地前行,不知不觉大片年华倏忽而过。
从井底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地面,就像从地狱回到天堂。宋建成觉得地面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空气也那么清新,吃什么都觉得格外香甜。他照照镜子,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除了白色眼珠和白色牙齿,整个人比非洲人还要黑上几个等级。整个人累得虚脱了一般,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煤矿工作了一段时间,同在黑龙江的金矿在招收员工,听说比煤矿赚钱多很多,宋建成直奔金矿而去。但是刚到那里,宋建成就感觉到那里的空气中都是压抑和凝重的气氛。很快,宋建成得知了一个词语——尘肺病。很快就从工友口中得知好多个人就是因为长期吸入粉尘而得到这个病。病人骨瘦如柴、没有一点力气,而且喘不上起来,整晚坐在板凳上熬到天亮。该病是全国发病最多、危害最大的职业病。在粉尘作业场所的劳动者主要通过呼吸道将漂浮在空气中的生产性粉尘吸入到人体支气管和肺部,长期吸入粉尘达一定量后,大量的粉尘在肺部沉积,引起程度不同的肺部慢性纤维化改变,进而发展为尘肺病。粉尘也能引起支气管炎和肺气肿、肺心病,有些粉尘还可引起呼吸系统肿瘤,而。吸入铅、砷、锰等粉尘可引起职业性中毒。
很多矿友前一两年是能赚到钱,但是生病之后之前赚的钱根本不够治病的,而且以当时的医疗技术,医生也无力回天。当时的宋建成听到这些后,清醒地进行着利弊权衡。他虽然渴望赚到更多的钱,但是他更知道,如果为了赚钱而配上了自己的健康,将会是自己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所以得知真相后的他果断选择撤离。煤矿他也不想回去了,因为那个工作也有粉尘,干久了同样对身体存在着不可逆转的伤害。于是,“淘金梦”就像泡沫一样,转瞬间化为乌有。
种种打工经历让宋建成心里感觉很累,觉得打工没有出头之日,于是来到天津的蔬菜大棚学习种菜,发现这也不是一条好的出路。接着又来到唐山,在马路上铺花砖,干了三个月,由于这家的老板是回民,宋建成三个月没有吃到猪肉,而且老板一直不给钱,所以宋建成也就黯然离开了。
尝试了那么多的工作,宋建成始终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个。由于频繁换工作,辞职时工资对方要么不给,要么由于没过试用期,只象征性地给一点。
那几年,每年春节回家,宋建成都会挑晚上到家的车,趁着夜深人静,从村后悄悄溜进家里。因为别的人回乡都在议论,某某这一年外出打工赚了多少钱,而宋建成总是一分钱都没有赚到。春节也总喜欢躲在家里,不愿意出去见人,怕被人问起这一年的收获,怕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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