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城,鬼斧神工地建立在悬崖峭壁之巅,或许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还有着这么一群人在这里生活。他们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世间的起起落落,丝毫带不走他们的平静无波……
传说,他们是巫族的后裔,城之中主要有三大姓氏,主事的是谭家,另外还有罗、李两家。只是,最后一代巫女逝去已近百年,新一代的巫女却一直没有出现,传说中,巫女是这座城守护神的化身,在她的指引下,城中的人们也拥有了不同于常人的天赋,而巫女的消失,使得他们的天赋也因此渐渐泯灭,而今看来,已与常人无异……
小冉和雨静是城里这一辈儿出挑的姐妹花,两人皆是聪慧伶俐,心灵手巧,模样也是个顶个的俊俏。她俩虽是亲姐妹,但却不同姓,因为她们是罗、李两家联姻的结果,姐姐小冉姓李,而妹妹雨静却是随了母亲娘家的姓氏,罗。
城主的长孙阿谭,今年刚到十七,按照城中规矩,这一年的十月,他就得定下发妻人选,被选中的姑娘会进到城主府经历一年的调教,来年大婚一礼,便是名正言顺的长孙媳妇,而且,以阿谭的资质,他的女人将来还有极大可能成为城主夫人!
长孙定妻是城里的大事,人们都纷纷揣测着,会是谁家的姑娘,能有这样的荣幸。
最被看好的,自然是小冉和雨静,除了她们两人本身的资质外,她们背后的家族与城主一支原本也是世交姻亲。再者,小冉与阿谭同庚,只是小了几个月,雨静则较姐姐再晚两年,从年岁上,姐姐妹妹都是能匹配上的。
原本城中的姑娘们在十六岁之前,都会把婚配之事定下来,只有少数不易嫁的姑娘才会耽误了这种时辰,然而,小冉这样天生丽质的姑娘,也生生拖过了一年,可想而知,也定是与阿谭的婚事脱不开干系的。
尽管城里的人们茶余饭后对此议论纷纷,他们其实也做不得什么主张。这个人选,从来都是由城主亲自敲定的,只是这一任城主对阿谭非常器重,换言之,只要不损到家族利益,阿谭这婚姻大事,多半的主动权还是攥在他自己手中的……
阿谭,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心里,一早就定下了人选……
阿谭与小冉、雨静,都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李、罗两家紧挨城主府邸,三家的孩子,自然也是打小一起长大,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城里这三个家族间的姻亲关系,那是多少年都不曾改变的。
日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月,日头开始下得慢了,天气也越发闷热起来。
“谭哥……”城主府外围的小林子中,小冉羞红了脸,她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抖动着,试图将右手从阿谭的手里抽出来……
“小冉,你是知道我的……”阿谭只是握着小冉那只玉手不松,他也有些许紧张,小冉的手,微凉软滑,他握着,不敢太用力,也不让她挣脱。他不愿勉强她,不愿委屈她,所以,在做出最终的决定前,他想先听到她的回答,“我想跟爷爷说,要娶你为妻……”
阿谭轻轻的说着,眼睛深深地看着小冉,带着一丝紧张,带着一丝期待……
小冉的头,低得更下了……脸上的绯红蔓延到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嗯”,这一句蚊蚋般的回答,并没有逃过阿谭的耳朵……
他兴奋之下握紧的手,捏疼了小冉,惹得小冉一声低哼,吓得他一下松开了手,却又心疼地将小冉抱在了怀里……
“谭哥,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小冉压抑着砰砰的心跳,红着脸在阿谭的耳边说道……
恋恋不舍的阿谭才终于慢慢松开紧围着小冉的双手,依依惜别,各自回转……
只是,他们刚离开不久,不远处的一堆山石后便又悄悄走出一个人影来,向着小冉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一切,就这样消散在夜色之中,仿若从未发生……
雨静因为随了母姓,在罗家就相对得宠一些,于是也比小冉更爱往外祖家跑。
罗家小字辈里女孩儿少,这也是雨静会随罗姓的一个重要原因。罗家的长孙女儿原本就有些迟钝,结果6岁那年还失足落水,又发现得迟,虽是救回了一条命,却从此痴傻疯癫,好在她豆沙婆婆格外疼她,那之后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照顾,只是常年被关在家中,几乎从不出门,大家也渐渐忘了她闺字,只是叫她疯丫。
罗家是三房的人当家,豆沙婆婆是从前大房的某个小妾,也不知是哪家嫁进来的,如今已是九十高龄,大房原本就人丁单薄,还连遭灾祸,到现在也只剩下豆沙婆婆和疯丫一老一少相依为命,好在罗家高门大户,也不会短了她们的吃穿用度。
豆沙婆婆对小辈们都非常和善,而且,她总能讲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来,所以小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找豆沙婆婆说故事。长大后虽是不一样了,但小辈们也总算念着豆沙婆婆的好,雨静也不例外,只要到了罗家,就一定会去看看她。
“婆婆,雨静来看您啦!”雨静今天又跑到了外祖家,跟家中长辈请过安之后,便跑到后院厢房找豆沙婆婆。
“哎呀,我的乖孙……”豆沙婆婆原本正在房中忙着什么,听到雨静的声音,便颤巍巍地拄着她的拐杖,从里屋走了出来。
“婆婆您小心点儿!”雨静见状赶紧上前两步扶上一把,“来,我扶您坐下……”
“好,好,好……”豆沙婆婆在厅中主位上坐定,拍着雨静的手,“今天怎么想起回来看婆婆啦?”
“雨静这不是想婆婆了嘛!”雨静笑着撒起娇来,“小时候婆婆总给我们说故事,雨静这会儿还怀念呢,这不,就回来找婆婆,好让婆婆再给我说说故事嘛……”
“好,好,好,说故事……”豆沙婆婆身板还算硬朗,于是就跟雨静一茬一茬讲起从前那些古老的故事来……
……
“婆婆,您说,栗子的信冢真的存在吗?”雨静在听到豆沙婆婆讲起最后一位巫女的故事时,忍不住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啦,传说中这位巫女巫术非常了得,最后也是为了保住我们这个城而殒身,她生前素爱丹青,平日里不善言语,有什么话也是写在信中让侍女传递……”豆沙婆婆陷入了回忆,这座城的末任巫女名唤栗子,豆沙婆婆出生时,栗子已经消失了几十年,余下的都是各式各样的传说……
其中,有一个传说,是关于信冢的——这座城的西北方,有一方被畸形石块围磊圈划出来的区域,是从前的禁地,也是巫女的私人区域,禁地中央有一棵千年古槐,至今郁郁葱葱。从前那个叫栗子的巫女最爱在这树下,那些经她之手的书信,最终也都埋藏在这树边,后人称之为信冢。传说,栗子殒身之后,神念仍在人间,若是虔诚之人用信求之,能够得到她的回应,就可以实现许下的愿望……
“婆婆,将信埋到信冢,真的可以让愿望实现吗?”雨静仿佛对这个传说特别感兴趣,一再追问。
“那当然不是随便谁埋封信就可以的!”豆沙婆婆仿佛也很享受给雨静讲解的过程,她一脸神秘地看着雨静,压低声音跟她详细说了起来,“那信,得用血墨来写,写信之人一定要虔诚坚定,在信中,除了你提出的要求之外,还要附上相应的代价,传说栗子当年魂飞魄散,想要重生必须重塑灵魂,所以,要是能够献上部分魂魄,栗子必是有求必应!……”
“可是,没有了魂魄人还能活吗?”雨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没有了魂魄当然是不行的!人有三魂七魄,少了哪一个都是会有影响的,只要不伤到命魂人魄,其他的折损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豆沙婆婆认真地思考着说,“我小的时候,听说曾有人将天地四魄各舍去了一半,来作为祭献……欸?我说你这小丫头,今儿怎么对这个事情好奇起来了!”
“哎呀,婆婆,您就跟我讲讲嘛,雨静就是觉得好奇。要说,这个栗子除了人的魂魄外,还会接受什么其他的祭献吗?”雨静再度撒着娇,拉着豆沙婆婆问起来,看婆婆无奈地点点头准备继续讲,她才坐回椅子里,撑起了下巴,好奇地看着婆婆继续听起来。
“唉,你这丫头,哪儿来的猎奇心!”婆婆嗔怪地看了雨静一眼,侧了侧头,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接着道,“倒也曾听说过一些其他,听说有人用亲情、友情换取荣华,也有人用寿命才华换取富贵,还听说有个妇人将自己未来的子嗣作为祭献的,只是最后她孤独终老,空有那么多钱财也只是便宜了旁人,连个替她收尸的都没有……”豆沙婆婆一边讲一边摇着头。
“哦……”雨静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声,随机又看向婆婆问道,“那,血墨又是什么东西呢?”
“血墨啊,血墨是许愿人的血和禁地的槐花……”婆婆正说着,里屋却传来一阵尖叫……
“啊——”尖锐的叫声刺痛人的耳膜,紧接着,屋里传出乒乒乓乓瓷器落地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不要这样……”里屋的婢女在劝着,应该是疯丫头又犯病了,据说她长大后疯病好了许多,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那么突然地就又发起病来……
“唉……”豆沙婆婆叹了口气,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雨静却呆呆的坐在那里愣了神,丝毫没有注意……
“雨静啊,你没事吧,是不是被吓到了?”豆沙婆婆发现了雨静的异常,有些担心地过去拉起她的手……
雨静本能地将手抽了回来,随即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又将手伸过去拉起婆婆的手,“啊,没,没事,婆婆,我没事!”边说着,她也站了起来,“那个,婆婆,你看表姐她又发病了,要不我就先回去了……”
“哦,好,好,那你先去吧,我去看看疯丫……”婆婆点着头拍了拍雨静的手,看着她走向门口,便回身往里屋去了……
“槐花……槐花……原来是槐花……”雨静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嘟囔着,脸上更是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她一路小跑出了罗家,径直向着西北方跑了过去……
这是个不多大的城,人不很多,民风古朴,也没有那么多男女忌讳,所以即便是这样一个大姑娘在城里撒丫子跑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毫无忌讳,只是直直地冲着她的目标去了。
雨静很快就跑到了城外,近城的区域相对平坦,也有些农田,再往外,便是山石密林,而翻过这些山石密林之后,四面都是万丈悬崖,所以,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是,想要出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
雨静穿过近城的平地,钻进了林子,继续往西北方走,直到看见地面上那纯白色的畸形的石头,一块接着一块,连成一条线,在看不见的那头绕了一圈又回来,划出了这块禁地。
禁地之中的植物与圈外的完全不同,即便已经荒废百年,圈内外的植物也不曾逾越彼此的界限。
雨静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那个圈子。她来过这里,所以那么熟悉地绕过那些树,绕过那些石头,很快就走到了禁地的中央,传说中信冢所在的千年古槐下……
雨静抬头看着这郁郁葱葱的古槐,树身只怕是十人相围也抱不过来了。五月已去,槐花落尽,只是这地上,铺满了还未曾化土的落英。
雨静从口袋中掏出一块丝帕铺在手中,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残败的槐花,在手心中摞起一小堆,又用丝帕包好了,放回口袋中,回身向城中跑去。
夜幕来临,雨静独自在房中仔仔细细查看了好几遍门窗,确认无误之后,从妆台的抽屉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银牙一咬,这匕首就在雨静的左手心中开出一道血口,雨静右手扔下匕首,扶着握拳的左手,将手中的血滴在桌上的砚台里,砚台里已经被捣碎的槐花末瞬间被染红……
用早先准备好的纱布将手包起,雨静开始认真地磨墨,看着砚台中的墨汁越发浓郁,雨静的眼中也开始溢出笑意……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这种熟悉的感觉,原来,一切都差在了这里……现在,她也找到了这个秘密,那么,胜利就是属于她的,她才会是笑到最后的哪一个……
磨好的墨水,散出与众不同的墨香,雨静手中握着浸润了墨汁的笔,开始书写,娟秀的字迹,透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她才是最终得到阿谭的人,成为城主府的长媳,再成为这座城的女主人……
她要把属于姐姐的一切,都抢走,不论是美貌,智慧,还是亲情,爱情,她都不需要再与她明争暗夺……
孩子有什么用?完整的灵魂有什么用?年老色衰之后的生命,更是毫无意义!所有这些,她都不需要,她就要这一世的胜利,完美的胜利。
秘密麻麻的暗红色文字,记录下一场妖异的交换……
雨静搁下笔,拿起那一页被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烛光透过纸背,每一个字上都有红光流转,雨静撅起嘴,吹干纸上墨迹,含着笑将这信纸层层叠起,拿起一边的信封,将信放入其中,又在烛火上烤化了火漆,将信封印。
做完这一切,雨静就将这信捧在手中愣愣地看着……
可惜,今天才初三,还要等上十多天,才能赶上月圆……
虽然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这最后的十多天,对雨静来说,却格外的漫长……真真切切的是印证了那一句“度日如年”……
“咦?雨静,你的手怎么啦?”这天是六月初七,是这个城里的庆夏节,每年到了这一天,城中的人便可以到云池中戏水了,直到八月初六的告秋节为止。云池是这座小城东南边的一个湖,在这与世隔绝的崖巅之城,云池的水流便是这座城的命脉。庆夏节这一天,城中的人都会出门,庆祝夏日的开始。此刻太阳已经西斜,小冉正准备前往云池,却在门口恰好撞见从家中出来的雨静。
雨静微微一愣,看是小冉,便笑着道,“是姐姐呀,我没事儿,就是前两天不小心打碎了个杯子,划到了手,都快好了呢!”一边说着雨静还扬了扬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的左手,“姐姐是要去云池了吧?”雨静露出戏谑的笑容,惹得小冉红了脸,“哈哈,姐姐还是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地着急了呢!”
“不跟你说了!”小冉红着脸嗔了雨静一眼,“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玩儿啊!”
“知道啦!姐!姐!再!见!”雨静边笑边调侃着小冉,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笑容也渐渐敛起,微缩的瞳孔越发的深不见底,所有的笑,最终变成了勾在嘴角的一抹讽刺。
“好好享受这幸福的时光吧,我的好姐姐……”雨静喃喃地念着,转过身,向着西北方走去……
小冉的嘴角挂满了笑意,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到云池边去,虽然靠近城边的湖畔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但另一侧挨着树林的湖边,却是冷清的
,只是,她知道,那个人会在那里……
小冉穿过热闹的人群,沿着云池走着,心里满满的都是甜蜜,从那一年起,每一年的庆夏节,他都会在那里等她,为她准备可心的小礼物……而今,连他也会变成自己的了……
人群渐渐稀落,小冉一路想着心事,绕走向湖的对岸……
那一边,阿谭已经坐在了湖畔的石头上,看着对岸的灯火在湖中倒映出破碎的光点,动荡的湖光摇碎了明月……
他在等她,那个让他时时惦记着的姑娘……
已经十年了……他终于,快要等到那一天了,遂了自己那时的心愿,让她成为自己的新娘……
阿谭收回自己的目光,伸手抚过身边的石块……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石头,他都记得那么深刻。甚至,那湖水的颜色,味道,都让他深深地铭记……
“谭哥……”小冉轻声唤着愣神的阿谭,“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阿谭看到小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看着小冉,抬起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臂,“小冉,谢谢你……”
“谭哥,你说什么哪……”小冉有些许莫名……
阿谭轻轻将小冉搂进怀中,轻嗅着她的秀发,在她发际留下轻轻一吻,“小冉,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在这里,我一直都记得,是你救了我的命……”
“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要娶你做我的新娘,这辈子都疼你宠你,永不负你……”阿谭轻柔而坚定地在小冉的耳边,说着情话……小冉轻轻闭上双眼,抬起双手圈起阿谭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
月光皎洁,湖面红粼,这一对相拥的男女,就站在微风里,定格成一帧美好的画面……
雨静再一次来到禁地,只是,禁地里多了一些工具……
此刻,她正在槐树下清扫着厚厚的落叶,好在这古槐的花叶似乎完全不受风的影响,只是落在树下固定的一圈,丝毫没有飘出这个区域,落叶残花,都被雨静一一扫起,她每天都来,这已经是第四日,清扫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新落下的叶子,她并不在乎……
丢下扫帚,雨静又拿起了铁锹,她抬起胳膊抹了抹额头的汗,摊开左手看了看,伤口好像又撕开了些,但是她却毫不在意,狠狠地将铁锹踩进土里,雨静挖起了坑……
她要将那些花叶都埋起来,埋进土里……
她就要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她要杜绝一切失误……
“谁!”雨静猛地抬头回身,机警地望向身后传来响动的位置,一个红色的影子正向远方奔去,看身形,像是一只狐狸……
雨静松了一口气,这里是树林的外围,离城近,附近有不少小型动物,狐狸虽然不常见,但也是有的,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挖坑……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走过,小冉与阿谭见得更频繁了,城里的人们也越发觉得小冉就是最后的人选。而雨静,更加的深居简出,也不曾流露出什么情绪来。只是,私下里,她已经将古槐树下沉积的花叶都清理埋藏,甚至在落叶的圈子里重新铺上了一层新土!
六月十五,终于到了,对雨静来说,这十多天,就像是熬过了一辈子那样的漫长……她在等着夜幕的降临,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封已经封印了的信,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夜色不紧不慢地融化开来,将劳作的人们送回屋舍,再将他们轻轻放进梦中……
整个世界都沉静下来,只余下虫鸣越发清晰……
雨静紧紧抓起那封信,激动让她禁不住有些颤抖,近了,近了……
她带着那封信,快速地穿行在夜色中,直直地向着西北方。今夜,是扭转一切的开始!
天空里一丝云都没有,浑圆的月亮,将银色的光洒满了这片土地,雨静跪在古槐树下,那里有一个明显的土包,周围是一圈白色的小石块,这就是传说中的信冢,雨静用双手刨开土包上的泥土,这里的土,如墨一般漆黑,如冰一般寒冷,如沙一一般柔软,雨静纤长的十指轻易地插入了土中,从指间传来的冰冷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咬咬牙,继续将土扒开,取出怀里的信,坚定地放入其中,又将土推回……
月亮终于爬到了至高点,穿过树冠的月光在树下投影出异样的图案,雨静仍然跪在信冢前,双手贴合在信冢之上,她没有看见,地上的月光开始流淌,沿着诡异的花纹流向她的方向,悄悄地积聚到信冢之中……
雨静的双眼失去的焦点,变得迷蒙……她看到了白衣翩袂的栗子,对,那就是栗子,她知道,栗子从古槐浓密的枝叶间飘落,衣袂翻飞间,信冢里飞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落成一页信笺在她手中,文字从纸间飞出,连成一条红光莹莹的曲线,将栗子一圈圈缠绕起来……
不够……
雨静倏地挺直了脊背,脸上显出有些紧张慌乱的神色……
“不,求求你……不可以……求求你……我一定要达成,我可以增加祭献,你告诉我……我还可以加什么……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汗水从雨静的脸庞落下,她的唇有些苍白,轻微的抖动里,吐露出细碎的句子……
“没有觉醒力量吗?我给,我都给……”雨静的瞳孔,轻微地收缩着,她看到信冢上飘飞起细碎的土,而她左手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流出了暗红的血液,古槐伸出一根细枝到她面前,开出一朵洁白的小花,又轻轻落下,土,血,花,在她手心里慢慢旋转着融为一体,化成带着异香的血墨,空悬的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笔,雨静抿了抿嘴角,持笔的手略略紧了紧,便将笔尖浸到了血墨之中……那页信纸,已经飘到了她的面前,她一笔一划,将新的祭献填写在后面……
最后一个字写完,手中的笔墨便消失不见,连掌心的伤口也慢慢消散,信纸化作点点红光,汇向之前的红线,盘旋围绕在栗子身边,像一条长长的锁链,随后这锁链像蛇一般昂起了头,冲着雨静飞刺而来,一头扎进她的眉心冲了进去……
直到那红色完全没入,雨静便绵软地倒向了一边……
夜色静谧,雨静在古槐下悠悠醒转。她爬起身,看着周围依然如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稍一沉吟,她果断的解开了包扎着左手的纱布,伤口消失了,留下一条隐隐约约的红线……
而在不远处,一抹红色的影子也渐渐隐没在漆黑的夜里……
雨静站起身拍落身上的浮尘,抬头看了一眼这巨大的古槐,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口银牙,在熠熠的月光下,白得发亮……
雨静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午饭之后,便回到房间定定心心地梳妆打扮。她今天,要出门,她要开始收获了……
云池有两条支流交错着穿过这座城,当日头稍弱,城中的老老少少就开始到水中嬉戏,但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到云池畅游,云池中央深不见底,湖中的水自然也要比支流中的清凉许多,只要不贸然往湖中心游,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今天,阿谭会去游水,而小冉却要陪母亲去进香,雨静在妆镜前梳理着发梢,一遍又一遍,上扬的嘴角表现了她美好的心情,放下手中的木梳,雨静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日色……时间,差不多了……
留恋地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雨静施施然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家门,向着云池的方向走去……
大好的心情,让一路上的风景也变得格外宜人,原本不短的路程,竟不知不觉,就走完了……
雨静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已经走进了这片区域,她知道,阿谭就在这里附近,随时都会出现在她眼前……她努力地抑制着兴奋的心跳,走到湖边的一块岩石边,轻轻坐下,又亲密地靠向身边的另一块石头,将脸轻贴其上,又慢慢抬起,伸手抚过自己刚刚贴过的石面,明眸低垂,嘴角微笑……
这一切,都落入了阿谭的眼里……
他刚从湖水中钻出,便看到了那个鹅黄色的身影,那个影子,像是忽然之间狠狠撞进了他的心底,搅乱了一堆思绪……
他轻轻地爬上岸边,套上外衣,悄悄地看着雨静的每一个动作,心里充满了悸动,充满了疑惑……
“小冉……”他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
“啊!”一声轻呼,雨静像触了电一般缩回双手,坐直身体,又慌乱地离开石块站了起来,“啊……谭……谭……谭哥……你……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
雨静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紧张慌乱……
“雨静……怎么是你……”阿谭疑惑更甚,心底里思绪缤纷,“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雨静轻咬着唇,两只手不自觉地绞在一处,颤动的眉睫几乎快要沾上泪滴,“我,我,我先回去了……”雨静说罢,慌慌张张地拔腿就跑了起来……
“哎……”阿谭有些措手不及,看着雨静从身边跑过,一句话哽在喉头,一只手悬在半空……眉头也紧紧拧到了一起……
阿谭收拾了岸边的衣物回家,一路都紧锁着眉头,从前,他的目光都在小冉的身上,但是此刻想起来,小时候,经常玩在一处的,还有这个小两岁的妹妹,许许多多的疑问开始在阿谭的心头盘旋,回到家中,这些心事,也让他食不知味……
经历了一夜的辗转,阿谭将心中的思绪理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决定去找小冉……
“谭哥!”小冉见到他,高兴极了,眼睛里都充满了笑意,“你怎么过来啦?”
“哦,我刚好路过,就顺便看看你。”阿谭有些不安,他看着小冉,却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变了,“我们,到园子里走走?”
“恩,好!”小冉脸红了红,带着些羞赧应了,初升的太阳还不刺眼,红色的霞光,映得小冉别样的好看。
只是,她却没有发现,在他们离开大门的时候,阿谭深深地望了一眼门里,带着些许期盼,带着些许失落……
“小冉,最近怎么没见雨静呢?”阿谭收回心思,假装随意地问道。
“啊,她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除了偶尔去外祖家,倒是不怎么出门了的。”小冉侧着脑袋想了想,“谭哥怎么问起她来了?”
“哦,那个,我前两天在街上看到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姑娘。”阿谭笑着看向小冉,“觉得有点像雨静,我想去打招呼的时候,人家却走了,今天见到你,就想起这茬来了,所以就问问,说起来,你家雨静好像一直都挺爱穿黄裙子。”
“恩,她从小就喜欢鹅黄色,我呢,就喜欢浅绿色,豆沙婆婆手艺最好,每年都给我们做衣裙,可惜现在她年岁大了,要不然,我倒还是喜欢婆婆的手艺呢!”小冉点着头,跟阿谭说起了她们的小时候……
阿谭静静地听着,眼神却在不知不觉中深邃了起来。他与小冉在李家边上的小园里转悠了一圈,便提说家中还有事情,与小冉告了别。
阿谭踏进家门,脚步顿了顿,便转了方向去主屋,主屋的院里,爷爷正与人下棋,看阿谭回来,停了落子的手问道,“阿谭啊,你是有事?”
“哦,爷爷您接着忙,我就是来看看奶奶!”阿谭笑着答道。
“好,那你去屋里吧,我就不管你了!”说罢继续专心致志地研究起眼前的棋局来……
“奶奶,阿谭来看您啦!”阿谭走进主屋,看到正坐在一侧做针线的奶奶。
“哦……是阿谭来了啊……”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
阿谭依着奶奶坐了下来,开始陪奶奶说话,听她絮叨……
“奶奶,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落水的事情吗?”阿谭找准机会,将话题引向了他的疑惑。
“记得!那能不记得嘛!”奶奶拉着阿谭的手,脸上露出了担忧后怕,“那一次幸亏是李家丫头把你拉上来了,要不然,我的乖孙哟……”奶奶边说边抓紧阿谭的手拍了拍……
“那奶奶还记不记得,李家姑娘那天是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阿谭继续问道。
“衣裳啊……”奶奶眯起了眼睛,想的很仔细,“我记得,好像是……”
阿谭离开爷爷的院子后,眉间更显凝重了,像是有什么事情,让他苦恼不已,乃至于到了吃饭的时候,仍然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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