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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爸爸的煤矿上回来,我就向妈妈告状。说爸爸的床单换成红红的了,还有台灯也是红红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妈妈笑着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爸爸的床单呢?我回答,我喜欢妈妈的床单,妈妈的床单上有猪草花(因为我经常帮奶奶到田野里打猪草,印象使然。)。我不喜欢爸爸的床单,爸爸的床单上有花还有鸟,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我不喜欢。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床单上印的是红牡丹花和鸳鸯。胖胖的花和肥嘟嘟的鸟都不符合我童年的审美特征。妈妈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你爸爸的床单和台灯是上级发的。是我的意愿,也是你爸的意愿。后来妈妈跟我商量我发蒙读书的事。妈妈还羞涩地亲了我一下,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妈妈最后一次亲我的脸了。事隔多年,我自学读了弗洛伊德的精神解析学说。我明白了,我在母腹中,就早以习惯母体的环境和气息。出母体以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还停留在恋母情结上面,因为我的小弟弟还小,还不能做一顶小帐篷的支梁柱。那时候做梦,多半是从一个黑屋子里出来,想飞,飞到半天云中便飞不动了,突然一阵大风便跌落下来。飞的能量还不够。飞的欲望正萌芽。(写吧,写吧,写作是为了一种存在。你我在世上都不会超过150年。赫尔博斯也好,残雪也好,他们的作品也不会到永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学是人类倾诉被神当作试验品的悲哀。永恒在哪里?人类终极意义在哪里?如果地球上沒有人,或许许多生命活得更欢。不要诅咒蚊子和水蛭了,我亲眼见蚊子吃饱了躲在角落里歇息了,可又踫上了难缠的蜘蛛。不要讨厌水蛭了,我亲眼所见,水蛭吸饱了人血,自然坠落田中了。它们为腹不为目。只为肚腹,哪怕牺牲又何所惧,它们至情至性。没有杂念,没有贪欲,真的不明白复杂的人啊,为什么要讨厌它们,甚至消灭它们呢?)
8
我巳经没有意识了,我变成一只乌鸦了。乌鸦的国王已下了圣谕。我是一只会叫的乌鸦,虽然我的叫不能摧毁天庭,但我还是有叫的权利。乌鸦的国王死了,乌鸦国是有希望的,有无穷无尽的希望的,但跟我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我只是一只会叫的乌鸦而已。我时而是乌鸦,时而又变成人。我就这样变来变去,没有人认得我的真面目。而且我认定世上没有纯粹的乌鸦,也没有纯粹的人。我是一只会反哺的乌鸦。有时候,我立在原地不动,等待从冥界吹来的风。
在我七岁的梦中,我有一次梦见自己是一只被弹弓打伤的血淋淋的乌鸦。我跳到河里去洗掉身上的血迹,我慢慢地行走直到躲在一间荒废的庙宇里。我啄地上的草疗伤。第二天,我被妈妈带到建新小学去了。接待我们的是我的启蒙老师宁冬娥老师。我在我心里比较,她比我妈妈要漂亮,但我有点怕她。我怀疑她是一个捉乌鸦的人。她叫我写几个字给她看。我写的第一个字是个人字,第二个字是个天字,第三个字是个猪字,第四个字是个妈字,第五个字是个牛字,第六个字是个孙字。第七个字是个奶字,第八个字是个妹字,第九个字是个死字。宁老师见我写了一个死字,连忙说,不要写了,不要写了。随即她把我写的字全擦掉了。我一溜烟跑出了教室。我跑向了碧绿的田野。写字不好玩,我要去田里拾稻穗给奶奶喂鸡。我捡呀捡,捡了一小把。我正准备回家,队长黑巴子来了。我怕黑巴子,我猛跑。黑巴子追上我,把我按倒在地上,打了我的耳光,抢了我的禾穗。我像乌鸦似的哇哇叫了,黑巴子扬长而去。我倔强地爬起来,我的嘴巴向着黑巴子走的方向叫。
那天晚上,奶奶和妈妈都心疼我,我却笑了。一年以后,黑巴子得了一种怪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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