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是一个人的记忆

文／呦呦鹿鸣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一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沙城，就是一个人的记忆。
       ——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哪怕往前走，是和你擦肩而过。

【一】

多年以后，每当11届临床医学的同学想起那个叫苏可的姑娘的时候，记忆总会停留在毕业前那个霓虹闪烁的夜晚。

这个四年来一直沉默寡言如茉莉般清丽脱俗的姑娘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拿起话筒唱了一首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缓缓说出了她的故事。灯光昏沉，包间里四处充斥着浓郁的酒气，如回忆般醇厚，她精致的侧脸美的不像话。

秦烁。说到这个名字，苏可唇边漾开的笑容，开始柔软的像一朵花。

【二】

苏可的父母是在她高二那年暑假离婚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水深火热到无法假装恩爱支撑到苏可读完高三顺利考上大学再破裂了。

而苏可，也从来没有想过去责怪。在她看来，婚姻和爱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两个人之间如果到了不但连爱没有了，甚至看到对方的脸都会互生厌恶的地步。那么，分开，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强颜欢笑。

苏可跟随母亲回了C城。虽然换了学校和环境，但她却没有受丝毫的影响。一如既往的优秀，一如既往的把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了学习上。

而母亲，却并没有因为苏可的不责怪感激涕零，反而把所有因为婚姻的不顺带来的负面情绪转为压力施加在了苏可身上。好在苏可，早就习惯了作为一个学习机器该做的事。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在父母吵架的时候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背一整个晚上唐诗宋词。从来都是，他们吵得越凶，她的分数越高。

对于苏可来说，认识秦烁绝对是在她规划的整整齐齐的未来里没有的事情。

很老套的剧情，母亲因为打麻将忘记去接下晚自习的苏可。她被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混混堵在了巷子里，轻轻的挑起了下巴。英雄秦烁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逆着光走来，苏可看不清他的脸。唯一记着的是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说，你们几个，上次输的钱还打算还吗？哥几个正准备明儿带人去你们老大那里问问呢？”

“是秦哥啊，钱...钱当然得还了。哪用得着您亲自上门，我们这就回去准备准备明儿给您送去。”为首的混混看到来人立刻点头哈腰的说道。

“嗯哼~那明天哥们儿可等着你哈。”

“好好好，那我们先回去了，秦哥您再逛会儿~”说完，几个人便立刻跑的没影了。

对面的男生嘲讽的轻哼了一声。苏可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下来。

完了完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苏可脑中警铃大响。

不料男生只是顿了3秒便移开了视线。转身迈步。苏可愣愣的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动作。男生走到巷口又停下来了脚步：“喂，你，还不走，是还在等着谁调戏呢？”末了还极其轻佻的吹了个口哨。

苏可“腾”的一下抓起书包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好在夜色正浓，没人能看见她涨红的双颊。路过他的时候，苏可轻声说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

“喂，傻姑娘，爷叫秦烁，闪烁的烁。”身后又响起了男生略带轻佻的声音。

苏可加快了脚步，仿佛这样才能盖住她如同鼓鸣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秦烁，秦烁，秦烁秦烁秦烁。伴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奏，她念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

【三】

“昨晚没有去接你你就回来这么晚，都高三了还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苏可抓起钥匙，终于走出了家门，沉闷的关门声终于隔绝了母亲无理的絮絮叨叨。两百天，两百天之后，她再也不用过这样的生活，去一个离家很远的城市。她和母亲的关系，也需要时间来沉淀。

苏可走进一家面馆，刚坐下就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嗨~小姑娘，又见面了。”苏可抬头，对上男生满是笑意的桃花眼，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苏可面对着这张陌生的脸，熟悉的声音却在她心中炸开了一朵花，淡淡的粉色也从耳后开始蔓延。

“不记得我了么？我叫秦烁啊，闪烁的那个烁。”男生走过来坐到苏可面前。她窘迫的手都忽然不知道该往哪放。苏可啊苏可，你平日里的淡定都被皮卡丘吃了么。。

“真的不记得了啊，就是昨晚......”

“记得！”苏可突然出声，打断了男生语气里夹杂着的小小失望。

“哟~~原来秦哥喜欢这个调调的妞啊......”隔壁桌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调笑声，语气里充满了挑逗和轻佻之意。

“你他丫的给爷安静点。”男生转身，指着带头起哄的平头男说道。

“我......我要迟到了，先走了。”苏可趁着这个时候逃也似的离开了面馆。

“这姑娘，面都还没吃呢。挺有趣儿。”看着苏可慌乱的脚步，男生轻轻的勾起了唇角。朝露般清澈的桃花眸里漾起丝丝笑意。

再一次见到秦烁是在十天后的一个夜晚。已经数不清是母亲第几次因为打麻将忘记去接她了。好在那次之后她也没有再遇见那帮混混。

第一眼看到那个跌坐在地上的男生的时候，苏可就认出了这是那个笑起来像三月春风般柔软的秦烁。他好像是受伤了，嘴里溢出低微的呻吟。

苏可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狠下心走掉，毕竟他也是救过自己的人。她走到男生身边缓缓地的蹲下，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你没事吧？”

男生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看清了那对小鹿般灵动的双眼后，顿时咧开了嘴：“是你呀，小姑娘，怎么老这么晚回家呢？”

“我...我刚下课。”苏可捏紧袖口，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没有人接你么？女孩子家的这么晚了不安全。”

“有的，我妈妈今晚有事正好没有来。你受伤了，还能起得来吗？”苏可小声的回答，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没多大事，我就是坐这想想我特么最近到底是惹了什么人，对方一上来就蒙住了我的头才动手的。有本事别他妈让老子知道谁干的，爷非得揍得他喊娘。哎呀，这么丢脸的样子居然被你这个小丫头看见了，爷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呀！”说着男生便哇哇大叫的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还嘟囔着自己玉树临风的英雄形象全被毁了。

“噗。。”苏可忍不住笑出了声。忽然觉得面前这个混混一般的男生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不准笑，我平时真不是这个样子的呀。”男生懊恼的挠了挠头：“好了好了，小姑娘，都这么晚了，这条巷子真的不太安全。要不，我来送你回去吧。”

你还不是一样被揍。。

当然，这句话，苏可是没有说出来的。怕面前的男孩子会抓狂的跳起来，最后还是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一路上苏可没有再说话，倒是秦烁絮絮叨叨的一路抱怨着那群暗算他害他丢脸的人，苏可静静的听着，偶尔被他懊恼的语气逗得忍不住莞尔。

到家门口的时候，苏可微笑着跟他道完别说了声谢谢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秦烁忽然叫住了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儿？”

“苏可，可乐的可。”苏可回眸。

“苏可啊。嗯，没事了，你回去吧，晚安，苏苏。”秦烁揉了揉她柔软的短发，那对迷人清澈的桃花眼笑起来煞是好看。

苏可木讷的转身，显然有点不能适应这般亲昵的动作。

苏苏。她从小就不太爱说话，身边亲昵的朋友几乎没有，老师同学都是正正规规的喊她苏可。她记得小的时候，爸爸每天下班回家都会亲密的抱着她把她举到头顶那么高，然后大笑着问她：“我的小可可你怕不怕？”可是随着父母关系的恶化，爸爸开始用吼叫的分贝喊她的名字。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会喊她可可，可更多的时候，妈妈对她的称呼是“你这不争气的丫头”。

苏苏。从来没有人，像他这般称呼过自己。

【四】

后来那个叫秦烁的男孩子开始频繁的出现在苏可的生命里。

秦烁今年二十岁，大苏可两年，在一家酒吧做保安。说的好听点是保安，可这种职业不是道上混的谁敢做，简单点说，秦烁其实，就是个小混混。他甚至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街坊间秦烁的名声很不好，他到处打架闹事，整天不得安宁，大家都说那是因为他没有父母，缺乏家教的原因。总之秦烁，一直被左邻右舍贴着坏孩子的标签作为自家孩子的反面教材。

苏可却并不觉得他是有多坏的男孩子。相反，他吊儿郎当却又很认真的对着她说“说真的，我们胡同那些大妈绝对是嫉妒他们家儿子没我帅才整天说我坏话”的时候，那副老子天下第一帅的样子总让苏可觉得又可爱又可笑。秦烁其实，只是个整天只会瞎嚷嚷的纸老虎，他的心里，依然住着一个单纯善良的大男孩。不然他怎么会，总是在母亲没有来接她的夜晚突然的出现，笑的一脸灿烂：“苏苏，你这丫头今天走运了又碰到我。”

然而苏可不知道的是，其实秦烁每天都会在黑暗里等着她，若她一个人，他便会从黑暗中跳出来陪她一起走完回家的路。若不是，他的笑容他的陪伴只能被黑暗吞没。

“苏苏苏苏，你成绩一定很好。”他用的是肯定句。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长得就是一张好学生的脸，哈哈哈哈哈~”

傻！逼！

“苏苏苏苏，呐，给你看，这女的最近老缠着我，长得帅就是麻烦啊可烦了！”

“是吗？这一看就是未成年少女，是你诱拐人家吧？”

“那苏苏你成年了没？”

“......”

“苏苏你要经常笑，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像我这样。”

“可是他们都说这种人一般都是成绩差。”

“。。马淡，想当年老子也考过第一的好吧！！！”

明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明明就根本不可能有共同话题的两个人。可是自从认识秦烁之后，连班上的同学都开始发现，那个在考第一时都不会有太多表情的面瘫学霸苏可，最近开始主动对大家点头微笑。平日里一成不变的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

进入冬天之后，天气越来越冷，苏可索性告诉母亲晚上不用再去接她。十八岁少女的小小心思其实很好揣摩，她喜欢和秦烁待在一起的时间，喜欢他如清晨朝露般清澈明亮的双眸，喜欢他无害柔软的笑容，喜欢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肯定她的一切。

嗯，没错，她大概是喜欢了他。

寒假的时候，秦烁带苏可认识了他的朋友们。虽然是几个充满了混混气息的大男孩，但是认识他们之后苏可可以感受他们本质上都善良可爱的。其中一个上次在面馆苏可就见过，他是秦烁的发小，叫程扬。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弯弯的月牙。一见到苏可，他便发现新大陆似的蹭了过来：“哟~这不上次那个小姑娘吗？现在是不是该叫秦嫂了~”那两个字震得苏可脑袋开始嗡嗡作响，脸颊与迅速升温，涨的通红。

“去去去，什么秦嫂，人家小姑娘还在读书呢，她是苏苏，可爱吧漂亮吧。”秦烁推开程扬向大家介绍道。

小姑娘啊。苏可低下头，捏住手指，其实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他正好无聊时遇到的可能他觉得有趣的小姑娘，新鲜感一旦过去，他会不会，就不想理自己了。意识到这一点，苏可忽然有一点难过。

“既然不是秦嫂，阿烁，这小姑娘肯定没有男朋友的吧......”私下里，程扬笑着说道。

“我去你丫的，程扬你个混小子，你别想打苏苏主意。我们苏苏可漂亮可善良可单纯成绩可好了，是你这种混小子能妄想的吗？”秦烁猛然跳起来，情绪激动地有些不像话。

“看吧，几句话就炸出来了，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丫头。喜欢就去追啊，我不相信这小丫头对你没意思。”程扬笑的暧昧。

秦烁忽然沉默了，他重新在程扬身边坐了下来。不远处的姑娘正安静的坐在那儿，眼神似乎没有焦点，所以大概是在发呆。

喜欢有什么用。那个干净单纯的姑娘像是天上洁白的云彩，而他，只是沼泽地里永远无法抬头的淤泥。

回去的路上，苏可一直不愿意搭理秦烁，像是置气一般。可事实上，甚至连苏可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在气什么。直到很多年以后，苏可想起如今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的勾起了唇角。“秦嫂”，虽然这两个字像是一锅烧开的热水，烫的苏可心里阵阵发麻。但是麻乱之后，内心的悸动和喜悦也是不可忽略的。她气的是，他那般急切的否认和撇清。

“苏苏。”秦烁在苏可进家门前拦住了她：“你别搭理他们，如果他们说的让你不开心了，我以后就不带你见他们了好不好？”

苏可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才摇着头小声的吐出五个字：“不是这样的。”然后转身进了家门。

不是这样。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他的苏苏为什么就不开心了，不肯理他了。月光下，男生挺拔的背影立在那儿久久没有离去，他眉头紧缩，好看的桃花眼里此刻也弥漫着担忧和不解。

“你这丫头野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放假了就自由了吗？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天就高考了？”苏可没有想到一回家就碰到了晚上正好没有出去的母亲，劈头盖脸又是一顿大骂：“从明天开始，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房间看书，不许再出门！”

苏可捏紧袖口，终是什么也没说进了房间，直到外面的唠叨声渐渐消停，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一百零七天。三个多月不会很久的，苏可默默的对自己说。

【五】

后来的日子，苏可再也没能见到秦烁。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和他闹脾气了。苏可懊恼的想。好在高三的寒假短的可怜，统共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差不多过完年开学了，她大概就能见到他了。可是那天晚上她那样子对他，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女孩子再也不来找她了呢？

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写数学看理综背单词！

新年一天天靠近，苏可则是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中，不让自己有一丁点儿的时间去想秦烁。母亲这几天也没有再出去打麻将，可是也再无心像往年那样忙着置办年货。多数时间是自己窝在沙发里，望着窗外定定发呆，眼眸间流露着千回百转的哀愁。

看到这个样子的母亲，苏可忽然心疼的要命。她记得小时候妈妈其实很温柔的，温柔的笑容温柔的歌声，给她梳可爱的小辫子，给她穿漂亮的小裙子。这就是无论现在的母亲有多过分她都无法去责怪的原因。记忆深处，她也曾被公主般的对待过，而这一切都是母亲给她的。

苏可愿意相信，那个温柔母亲其实一直都在。她只是心里受了伤，有一天等她想通了，心里的伤终将被时间抚平，她的妈妈，依然会像小的时候那般温柔。

除夕那天跟往常也没有区别，苏可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那天的母亲也格外沉默，特意多烧了几个菜和苏可一起吃了晚饭就被朋友约出去打麻将了。

走之前她忽然过来摸了摸苏可的头发，淡声道：“柜子里有新买的衣服，去试试合不合身，明天早上记得穿，口袋里有你爸爸寄过来的压岁钱。”

听到这番话，苏可的鼻子忽然有些泛酸。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常常带着苏可一起去买过年的新衣服。尽管后来因为爸爸工作常常出差在外的原因，他们开始频繁的争吵，但每到新年，给她买新衣服他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有时候是爸爸买，有时候是妈妈，这是一个信仰一般的习惯，他们从来不曾忘记。

而在他们分开后的第一年，她跟父母几乎没有过正常交流的这一年，苏可抱着那件淡蓝色的羽绒服，泪珠似断了线般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窗户上玻璃敲动的声音是在苏可穿着新衣服在落地镜前转圈的时候响起的。玻璃窗外男孩子熟悉的笑脸让苏可不久前才停住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男生笑的明媚，一张一合的嘴唇她看一眼便能读懂，“苏苏，快开窗户。”她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打开了窗户，全然忘记了之前闹的小别扭。

秦烁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两只大眼睛红红的好像兔子。这个傻姑娘又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了呢？穿着崭新的衣裳，她的皮肤很白，淡蓝色衬托的煞是好看，头发也没有扎起来，柔软的落在肩上。

他隔着窗户亲昵的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我们苏苏今天真好看。”

她低着头，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这么冷的天，你来这里干嘛？”

“因为…”他明媚的笑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好看的不像话。“想苏苏了呗！”

苏可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你一个人在家么？”秦烁问。

苏可点头。

瞥见她眼里一晃而逝的落寞，男生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走吧，苏苏跟我一起去跨年。”

乖宝宝苏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不听妈妈的话，这般任性的深夜跟着一个小混混出了家门。被母亲发现的后果是怎样，苏可懒的去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永远都不会因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而令苏可更没有想到的是，秦烁居然带着她回了自己的家。

跟想象中不太一样，简陋的小房子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扑鼻的腊梅香。橘黄色的灯光下，年迈的老人正专心的剁着饺子馅。听到响动老人站起了身：“是阿烁回来了吗？”

“是啊，奶奶我回来了，外面可冷了~~”秦烁走到老人身边，撒娇般的语气是苏可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傻孩子，快到火炉旁边来，手都冻红了。”老人略带责怪的心疼道。

“奶奶，这个是我朋友，我跟她说奶奶包的饺子可好吃了她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我来了。”秦烁拉着苏可，走到奶奶面前。

苏可嗔怪的瞪了秦烁一眼，然后微笑着看着老人，怯生生的一声“奶奶好，我是苏可”。

“好好好，冻坏了吧，好孩子，快过来取取暖。奶奶这就给你们包饺子去！”慈祥的老人握着苏可的手坐在了暖炉边。

苏可记不清，她是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温暖。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她都能清楚的记得。老人慈祥的笑容，男生调皮的语气，甚至是那晚饺子里的鸡蛋香味。

“苏苏，新年快乐。”零点的钟声敲起，在全世界的倒数声中，在窗外开放的盛世烟火下，男生笑靥如歌，漂亮的桃花眼星辰般的闪烁着。这一刻苏可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而她的眼中，亦只有他。

今天是他们认识的第99天。

时光匆忙，乱世成殇。

苏可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重要了。她不想揣摩他是否也如她这般喜欢着他。重要的是，只要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度过无数的99天，这样就够了。呐，苏可的愿望就只有这么大。

如果你选择靠近我，那么请你久伴我。

可现实总是那么猝不及防。后来的后来，她终究把他弄丢在了未来的某个99天里。

【六】

开学以后，苏可又重新回到了紧张的高三生活中去。百日动员大会，校长慷慨激昂的将高三比作战场，而高考，是决胜之战。

苏可从数学题里抬起头，窗外的银杏开始抽出新芽，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了一地橙色的斑驳，眼前恍惚还有各种几何图形摇晃的身影。

这些日子，说她累的跟狗似的一点也不夸张。每天早上六点钟的生物钟响的比闹钟还要准时，晚上脑袋埋在数学试卷的海洋里再次抬头已是凌晨。

母亲的态度，老师的期望，离家的渴望，这些通通化作无形的压力无时不刻的提醒着苏可千万不能够松懈。

而那个叫秦烁的少年，会在每天放学的路上努力的给她讲笑话，他只是希望，他的苏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累，可以笑的开心一点。他一遍一遍的告诉她，他的苏苏天下无敌是最棒的。

后来的苏可还是会怀念这段兵荒马乱的时光。

虽然现在的她，每天都在倒数和期待着离家的日子，但是这段时光给予她的充实感和成长，是任凭岁月的刀锋如何冷冽都无法泯灭的记忆。

“多年过去，再回忆高考，其实本质上没有考的好与差的说法。重要的是所有的年轻人在一起，做份试题，然后决定去哪座城市，做什么工作，今后和谁相知，和谁一起旅行，和谁走一辈子。不管故事怎样，结局如何，一切都是美好的。”

很多年以后，苏可站在母校的公告栏前看着老校长为即将高考的高三学子写的这段寄语。脑海忽然出现的秦烁嘴角微微上扬桃花眸里写满了认真的那张脸。

他说：“苏苏，不管你去哪座城市，我秦烁爬都会爬过去。”

苏可眼里泛着笑：“秦烁，答应我。不要再跟人打架了，重新换一份工作，别再让奶奶担心。”

男生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苏可无法忘记的坚定。他说：“好。”

那一刻苏可似乎要被他深邃的目光吸进去。他的吻来的猝不及防，苏可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的五官放大到最大，他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掠过她的脸颊。两个人心脏的扑通声交替演奏，分不清谁与谁。而她灵动清澈的双眸，自始至终都没有闭上。

后来秦烁一本正经的告诉她：“苏苏，女孩子接吻是要闭上眼睛的，你那么赤裸裸的看着我我也会害羞的。”

苏可没有说话，涨红的脑袋似乎快要埋到地上了。她多想告诉他，她只是，想要记住那晚的月光。他第一次吻她的夜晚月光有多皎洁，她想要记住。

【七】

“那后来呢？秦烁也来厦门了吗？”班长的问题似乎问出了所有同学想问的。四年来他们没有见过苏可身边出现过任何男生，既然当年是相互喜欢的，秦烁也说过会跟着苏可去她想要去的城市，可是秦烁，为什么没有出现？

苏可晃了晃手中的红酒，红中泛紫的光泽在灯光的映射下刹是好看。灯红酒绿的多彩人生和栀子般虽然清新迷人却始终单调的生活，任谁都会偏向于前者吧。秦烁大概也是这样，这些年来苏可一直都在告诉自己，秦烁也只是个普通人，当最初的新鲜感褪去，他会厌倦自己的一成不变这很正常。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不喜欢一个人更没有错。她不怪他，从来都不。

秦烁是在苏可高考前一个月消失的。

那段时间可能苏可压力很大，很多时候会忽略了秦烁的感受。所以现在的苏可回忆起来，能告诉大家的原因大概只能是后来的秦烁再也忍受不了她无缘无故的脾气和冷暴力，在一次争吵后彻底的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但其实苏可的脾气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她眼中笑容柔软的秦烁不应该成天与混混为伍满身是伤，他也承诺过她，会找一份正正当当的工作重新开始，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秦烁的承诺却并没有兑现，他依旧没有离开酒吧，依旧和他的混混朋友们喝酒玩闹笑的轻佻，依旧会带着满身的伤来见苏可。

终于有一天，在瞥见了秦烁唇边的红肿之后。苏可彻底爆发了，不再是平日里心疼的的责怪和小脾气，她郑重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冰冷下来：“秦烁，如果你还要坚持过这样的生活，那么以后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男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的样子。沉默了一会，他才走近拽了拽苏可的手：“苏苏，再给我一点时间。”

片刻的犹豫，苏可还是挥开了他的手，努力的忽视掉了男生略带撒娇的语气：“那就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空气又开始陷入沉默，苏可记不清过了多久，秦烁才缓缓的开了口：“我，知道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削瘦的背影让苏可有立刻冲上去拥抱的冲动，可是想到每次看到他身上的伤自己有多心疼，苏可决定她要赌上这一把，她确信，她在他心里一定会比他的花花世界要重要。

可能是爱情总是能让人变得盲目自信。那晚以后秦烁再也没有来找她后的一个星期，苏可终于愿意承认，是她输了。她把这场青春里的所有美好，都给赌没了。

甚至连倾诉的对象的都没有，苏可记不清她是怎么抵抗那份铺天盖地的难过的。只是后来的后来，每当想起，心依然会绞起般的疼痛着。午夜梦回，她常常因为那份真实的痛楚整夜整夜的失眠，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的浸湿了枕头。

彼时高考只剩下二十来天，母亲发现了她的异样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哭诉着如若苏可拿不到好的成绩只会让丈夫更看不起她。母亲要强了半辈子，甚至弄丢了自己婚姻，如今她唯一剩下的骄傲只有苏可了。

为了母亲，为了自己，苏可终于收起了眼泪，把全部的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学习上，重新调整心态，去面对高考。

而秦烁，就暂时放到一边。苏可不相信，那个笑容纯净永远肯定着她的一切把她当做宝一般疼爱的秦烁，会就这样不理她了。他只是气她那天的语气太过冷淡决绝，既然答应过自己要重新开始，她就应该要相信他。他只是，需要时间。等她高考完如果他还是不来找她，那么她就去找他，告诉他那晚她不是故意要闹脾气的，告诉他她愿意给他时间愿意等他。

想明白了苏可终于不再纠结，全心全意的准备高考。秦烁的电话是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打过来的，看着屏幕上“秦烁”的名字闪烁着，苏可的甜甜的笑容水波般的荡漾在面上。然而这样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几秒钟，电话便被身后的母亲夺走了。

“明天就要高考了，手机先放我这里吧。”

“妈，我只说一分钟，把电话还给我好不好？”苏可恳求道。

“不早了，赶紧收拾收拾睡了。”母亲并没有理睬苏可，挂断了电话。

“妈妈！”苏可咬紧双唇，却无力阻止。

不料电话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妈妈我求求你，就让我接这个电话好不好，我保证只说一分钟。”苏可苦苦哀求。

“你知不知道明天对你的人生是多么重要的一天。”

“三十秒，三十秒好不好？”她已经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赌在这两天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

“好了，高考完了有的是时间不是吗”母亲放软了语气。

“知道了妈妈，那我先睡了”苏可终于妥协，耷拉着脑袋回了房间。只有手机铃声还在固执的用力响着，似乎想要把电话那头男生的焦急的心情通通表现出来。

高考那两天天气出奇的好，不冷不热，仿佛上天也在怜惜心疼苦读了十多年的学子，不忍心让任何恶劣的外界因素影响到他们的发挥。

就这样，苏可平平稳稳的度过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天。努力排除一切干扰完成了她只有一次的高考。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手机，那天晚上秦烁一共打来了42通电话。苏可甚至可以感受到男生眉眼间流露出的焦虑。

立刻回拨，却已经关了机。

换了鞋，连招呼都没跟母亲打便冲出了家门。

她要去找他，她想要现在立刻马上扑到他的怀里狠狠的哭上一场。

然而令苏可真正感到恐慌的是，她找不到秦烁了。

酒吧，面馆，巷子…

都没有他。他的家她也去过，隔着院子她能闻到栀子的香味，但是大门紧闭任她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她几乎找遍所有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可是都没有他的踪影。

他是不想见她故意躲起来了吗？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她已经想他想的快要疯掉了。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想她吗？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可是秦烁，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吗？等我找到你，一定得狠狠的教训你一顿，你怎么可以让我这么难过？你怎么舍得让你的苏苏这么难过？

第二天，苏可重新把秦烁可能会去的地方又找了一遍。所有的同学都在忙着聚会庆祝，只有她在满世界找一个不知所踪但不能失去的人。所以她，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秦烁，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忽然就找不到你了呢？

苏可蜷起身子，绝望与难过压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用眼泪来宣泄内心所有的不安和难过，毫无保留，痛哭流涕。可是那个可以给她肩膀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然而那天夜里苏可却接到了一个没有未知号码的电话。响铃一声，苏可便有感应般的跳起来接听了电话。

“喂。”她怕错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可能是他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喂，你哪位？”

还是没有声音。

“我是苏可，请问你找哪位？”

沉默。

“请问你是打错电话了吗？”

电话依旧通着，那头的人也依旧没有说话。

“秦烁，是你吗？”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苏可急切的问道。

“……”

“我知道是你，对不对秦烁？一定是你。”

“……”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秦烁，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发脾气，不该不接你的电话。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好不好？我好想你啊秦烁，你快出来好不好？”

“……”

“你不要不说话啊秦烁，哪怕是嗯一声也可以，不要这样好不好？”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泪水早就湿了满面。

“……”

“秦烁，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她哭着问出了这句话。

“滴滴滴——”却响起了电话挂断了声音。

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她的青春，她的初恋，她所有的骄傲，都伴随着电话挂断的“滴滴”声溃不成军。

两天后有个叫程扬的男生来找她。她还记得他，他是秦烁的发小，最好的哥们儿。

程扬告诉她，阿烁去上海了，他舅舅在上海做生意做出了点成就，回来接他和奶奶去了上海。

他说，就是高考前那天晚上离开C诚的。本想跟你道个别可你没有接电话。

他说，这几年他交了这么多女朋友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单纯的像一张纸，每次都会给他感觉像是欺骗感情的罪恶感。

他说，你想要的生活他终究给不了，他一个小混混，说重新来过也只能骗骗你们这些小姑娘，你那样信任他反而让他很内疚。可是江山易改，混混却终究只能是个混混。

他说，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一个不像他那样一无是处的混蛋。

他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八】

“那后来呢？你们就这样分开了吗？”班长问。

“他在上海，我来了厦门。后来就没有再联系。”苏可低眸，脸上的表情顿时隐藏在了灯光的阴影里。

“那还有过他的消息吗？”

“有的。每次回去总是还能从程扬那里听到他的消息。他跟着舅舅做生意，他很聪明，好像小有成就的样子。总之他过得很好。”苏可微笑着。

“你有没有想过，要去找他呢？”

有没有想过。

有没有想过。

有没有想过。

想过。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可是去找他，她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她不是没有恨过他，她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还是只是一时的新鲜就像碰到喜欢的玩具。

万一他对她的感情只是无聊时的一场戏耍，那么她的行为是会有多可笑？

苏可的不确定来源于他让程扬最后带给她的那些话，那些让她的心脏痛的几乎不能呼吸的话。她甚至不敢去揣摩它的真假，只是因为害怕再一次的鲜血淋漓。

可是若她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可能就会发现，那个叫秦烁的男孩子有多爱她。

他晚上本来是要在酒吧上班的，为了晚上能送她回家他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但代价是送完她他回到酒吧必须要加班到凌晨。

他听说女孩子十八岁生日要过的很隆重，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在酒吧加班，持续了一个月终于攒够了钱。

他答应过她要重新开始他怎么可能忘记，他知道她想要去厦门，他想好了要在她的学校门口开一家面馆赚钱养活她。

可是他一个小混混，哪有什么钱开面馆，他唯一的本事便是道上还有点威名拳头有点硬，那段时间他除了拼了命的工作，还频繁的帮人打架拿到佣金。他说给他一点时间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赚到可以盘下一家拉面馆的钱兑现他对她的承诺重新开始。

他听她的话不去找她，除了不想打扰她的学习，更想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给她一个惊喜。

尽管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到，他终究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除却家庭的缺陷，优等生苏可的人生本来就该沿着飞机云的轨迹一路前行，而沼泽地里的秦烁，连触碰她洁白的裙摆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这些，她都不知道。

程扬没有告诉她，秦烁更没有告诉她。

倘若苏可能够知道一切，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子是那么那么的喜欢着她，知道曾经有个少年为了心爱的姑娘也那般的努力过，她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犹豫，她定会奋不顾身的去找他。

毕业晚会已经接近尾声。同学们杯里的酒也都见了底。苏可放下酒杯，跟班长打了招呼，起身离开包厢。

“苏可！”

转身，喊住她的是一个平日里在班上很活泼的女生，听完她的故事小女生的眼睛一直红红的：“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最后的那个没有声音的电话，你怎么知道就是秦烁？”

苏可扯开的唇边的微笑：“因为，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啊，我那么喜欢他，怎么会不认得他的呼吸。”

【九】

C城的天没有杂质，蓝的纯粹而干净。这些年苏可和母亲相依为命，关系也愈发亲密，母亲早就不像几年前那般刻薄。听说她要去见老同学，特意给她挑了一件浅色的碎花裙，干净清爽的好像当年的高中生。

出了家门，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苏可的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

走进一家花店，始料未及的见到熟悉的面孔，一身西装的男人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

是程扬。

“咦~苏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老样子。”程扬早就没了当年的痞气，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上倒是有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刚刚回来。交女朋友了吗？”苏可指着他怀中的玫瑰笑的暧昧。

“嘿嘿…家里催着结婚了。你呢？有男朋友了没？”程扬羞涩的挠了挠头。

“没有。”苏可微笑。

“苏可，其实…”程扬欲言又止。

“什么？”苏可问。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你也不小了，该恋爱了。秦烁…下个月…都…都要结婚了。”程扬看着脚尖，终是说了出来。

苏可依旧微笑：“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女朋友还在等我。改天请你吃饭。”

“好。”

转身以后，程扬还是小声的叹了口气。

苏可并没有在意，唇角的笑容也没有因为程扬的话而消失，挑了一束新鲜的栀子花便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城南墓园。”

天空依然出奇的蓝，夏天的风吹在脸上热乎乎的。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手捧一束栀子花，面上挂着清浅的笑，诺大的墓园里，高跟鞋的“葛嗒”声响的清脆。

女人最终停在了不远处的墓碑前，放下了手中的栀子花，灵动的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新月，笑容甜美动人的不像是来墓园吊祭，而是来奔赴爱人的约会。

“秦烁，我毕业了。”

是的没错，她本来就是来见她的爱人。她那么喜欢他，当然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能来见他。他说苏苏笑起来最好看了，她这么久没有见过他当然得把最甜美的笑给他看。

墓碑上少年也笑的明媚，清澈的桃花眼星辰般闪烁。一如四年前那般阳光帅气。

这是他二十岁的样子，那个时候苏可十八岁。

后来苏可也长到了二十岁，秦烁却还是二十岁。

如今的苏可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可她的少年却依然是二十岁。她会变成三十二岁四十二岁，她的阿烁却永远只有二十岁。

“秦烁，对不起。其实我去年，不，是前年就想要来看你的。可是前年头发不够长，去年没有找到喜欢的裙子。就一直都现在才来看你，今年我毕业了，头发已经长到及腰那么长了，还有我的裙子，是不是很好看？”苏可提起裙摆，缓缓的在墓前转了一个圈。

墓碑上的少年依然笑的柔软。

所有人都告诉她秦烁去了上海，所有人都告诉她秦烁不要她了如今的他过得很好。

可是那样聪明的苏可，怎么可能相信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秦烁，会忽然抛下她离开头也不回。他那么喜欢她，那么疼她宠她，怎么会舍得让她那么难过，怎么会不来找她？

C城说到底只是个小县城，那样的消息传到苏可耳边并不需要花多长的时间。

听说有个小混混，和人打架时被捅了刀子，伤口很深连夜被送到上海，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最后还是没能挺过去。二十岁的生命就这样销声匿迹。

他们口中小混混就是秦烁。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最美好的年华。

秦烁已经不在了，她早就知道的。这些年程扬一直看似无意的在她面前透露秦烁的消息，告诉她他过得很好，已经快要结婚了。苏可只是微笑着听着，假装不知道一切。比起她最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样的事实，她其实更愿意活在程扬给她编织的想象中，更愿意相信她的男孩远在上海依然活蹦乱跳笑的灿烂，褪去了当初的青涩长成了高大挺拔的样子，那么即便他身边的不是她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的男孩再也长不大了，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再也不会整天没脸没皮缠着他问她同一个问题：“苏苏我帅不帅帅不帅？”再也不会在洁白的月光下虔诚的吻她抱怨她怎么都不闭上眼睛。

“秦烁，程扬说你要结婚了。我一点都不相信，你要结婚的话，新娘怎么可能会不是我。”

“秦烁，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比你都要大了，我没有办法再等你，你会不会怪我？”

“秦烁，程扬有女朋友了你知道了吗？我以后大概也会恋爱结婚，只是遗憾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你。”

只是遗憾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你。

四年。苏可积攒了四年的勇气，才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这里面对这个她一直不愿意去承认的事实。与其说面对，不如看作这是苏可对于过去对于青春时代的道别。她祭奠的不仅仅是故人，还有贯穿在整个青春里的所有美好。

那份回忆，会像她的男孩那样铭刻在她的心里，永远二十岁，永不褪色。

苏可站起来，对着面前的空气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我说程扬，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秦烁的好哥们，他的坟前都长草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缓步走出了墓园。苏可伸出双手举过头顶，阳光透过十指的缝隙落在脸上，岁月依然静好。

电话那头的男人看着挂断的电话终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阿烁，你的小姑娘那么聪明，每次编完故事看着她单纯无辜的样子我都是紧张又内疚。现在好了，终于不用再骗她了。你那样的放心不下她，但其实你看，你的苏苏她是那么坚强的一个小姑娘。

即使是过去了四年，程扬也忘不了当年的阿烁鲜血淋漓的躺在救护车里一遍一遍喊着“苏苏”的样子，于是他拿出他的手机，替他一遍又一遍的打着电话，可是他的小姑娘终究没有接他的电话。后来他们都很庆幸那晚的苏可没有接到那个电话，平平稳稳的参加了高考，离开了C城活的无忧无虑。可是他们终究是小瞧了苏可，不会想到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一切。

程扬依然清楚的记得，去上海后的第三天，一直昏迷不醒的秦烁忽然间醒来了，脸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他和奶奶还有舅舅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大概是回光返照罢了。他给苏可打了一个电话，全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就连一旁的他都能够听到电话那边的那个小姑娘令人心疼的哭泣声。挂掉电话那个大男孩蜷缩在病床上泣不成声，他走过去蹲在他的床前。

“怎么办？程扬，我真的不想死。”秦烁突然的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厚的鼻音。

程扬鼻子一酸，强忍住流泪的冲动。看着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好兄弟此刻哭的一脸狼狈的样子，忽然心疼的要命。“乱想什么呢，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阿烁你要加油，等你好起来就能去见她了。”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后来程扬没有再打扰他休息，走出了病房。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真的不想死。”他说。

他是在大概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停止呼吸的，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征兆，好像白天刚刚醒来面色甚至有点红润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可是现在，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紧紧的闭上了，他安静的一点也不像那个咋咋呼呼得意威风的阿烁了。

他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哥们，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命运对他有过太多的不公，两岁作为警察的父亲执行公务时被枪杀，四岁那年母亲改嫁从此音讯全无，他是靠着奶奶在路边卖红薯赚的钱长大的。他读书的时候其实很聪明，好几次都是全班第一，可是因为知道奶奶的不容易，他开始在考试的时候睡上一觉故意的交上白卷，早早的辍学，去酒吧工作，不过是为了代替年迈的奶奶像个男人一样支撑起那个家。他的人生其实很简单，工作，赚钱，让奶奶过上好日子。他甚至不敢有其它奢侈的梦想。直到遇见苏可，他开始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幸福的梦想，他想要让他的小姑娘幸福，他想要重新开始他的人生，他想要一个可以配的上她的的人生。

他甚至，只是想要活下去。然而这样简单的愿望，上天都无情的将它粉碎了。从出生到死亡，他短短一生只有二十年。他们都太过于渺小，命运的安排谁都没有办法改变。

好在他的奶奶被舅舅照顾的很好，他的小姑娘也坚强的重新走了出来。他最放心不下两个女人，还在替他幸福着。

【十】

沙城是一个人的记忆。

苏可很喜欢张嘉佳的这句话。

“偶尔梦里回到沙城，那些路灯和脚印无比清晰，而你无法碰触，一旦双手陷入，整座城市就轰隆隆地崩塌，把你的喜笑颜开，把你的碧海蓝天，把关于我们之间所有的影子埋葬。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只能往前走。”

哪怕往前走，是和你擦肩而过。

再见，青春。再见，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