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哈奇卡拉到杰尔宾特的硬座椅火车,灰突突,慢吞吞,咣当咣当的,感觉置身波兰老电影里,要被送去集中营。
车上的大爷大妈神情肃穆,苦大仇深。
洗手间在列车尽头,我戴上墨镜穿过一节节车厢,避开所有人的注目礼,感到表情僵硬。
打量陌生人大概是还算正常的事,在许多地方,当地人打量你,是悄咪咪的,一旦不小心跟你对视,还要转头假装看风景。在另外一些地方——比如擅长撩妹的伊比利亚半岛,人们会直白地盯住你,如果被发现了,他们就会得逞地回以微笑,挑眉,眨眼,然后数不到三就起身过来搭讪。
在这里,他们都不。他们大张旗鼓地看你,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目光对接后依然面无表情而毫不躲闪,突出一个执着地打量。
办签证的时候签证处就跟我说,一般的俄罗斯旅游签要等五天,但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太dodgy,得等十天。Mik和Beam也在行前多次提醒我注意安全什么的,我整个人都是炸毛的状态。
车厢燥热,孩子吵闹,沿途荒凉。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热得多不动嘴。
快下车的时候,Mik跟身边的阿姨搭话,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阿姨从包里翻出好几颗番茄递给我们。Mik说阿姨住在山里,番茄是自家种的。听说他从莫斯科过来,就已经觉得惊喜,看到亚洲面孔更是新鲜。阿姨带着两个很好看的小姑娘,也一直有点害羞地偷瞥我们。
我松一口气,终于遇见一个和善的人啊。
到了杰尔宾特,酒店经理的儿子去车站接我们,说自己也在UCL上过课;经理带我们去她的办公室休息,还兴奋地告诉我她去过广州和福建,家具也都是福建买回来的,还说她很喜欢中国,自己的侄子去过北京还常被当地人夸真好看。
晚上三个人都累瘫,Mik和Beam早早睡了,我为了发推送,一个人去楼下的餐厅蹭网。点餐的时候发现服务员小哥完全不会讲英语,正忙着比划,旁边吧台一个姑娘走过来帮忙。吧台小哥也跟我打招呼,于是她邀请我坐过去,一起聊天。
姑娘叫Natalia,从莫斯科来。她的男朋友在这里当兵,于是一年半以来她都两地辗转。我们互加了ins,她边翻照片边给我介绍附近好吃好玩好看的,还说莫斯科很忙乱,这里生活节奏慢,但一间酒吧也没有,到了晚上就只能看电视剧;我说这很好啊,我第一次到一个没有任何中国游客的地方,非常新鲜,而且格外放松。她大笑,说我的天啊,中国游客的确哪哪都是,哈哈哈哈哈。
吧台小哥也不会英语,Natalia就帮我们翻译。他做很好喝的smoothie,不管客人点什么都会多做半杯来给我尝,还给我盛了当地的蜂蜜浸栗子酱。
后来我让Natalia帮忙要账单,她跟服务生讲了两句话然后回头跟我说,没有账单,他们请你的。我转过头,服务生小哥朝我眨了眨眼。我突然又忘了谢谢该怎么讲,双手合十慌忙点头,差点Namaste都出来了。
有段时间,很多人都在讲“遥远的相似性”这个概念。我第一次听到时,并没有觉得很戳,我觉得它是必然,而且有点牵强,没什么可珍贵的。
可后来,我逐渐发现自己常常用this reminds me of这样的句式,觉得走过的路都在逐渐重叠,但回忆片段相互丰富更立体起来。再后来我想到每次旅途中遇到那些善良的陌生人,觉得他们是我旅行愉快的一大原因,一大意义。而这也大概是一种遥远的相似性,抛开语言与文化差异,我们仍能用一定方式相互连结,相互理解,相互赠予一点温暖和美的回忆。
去过太多城市,太多的教堂太多的广场,太多山和海。不管它们有多美,忘记的总比记住的多。但那些经过生命的陌生人,我都印象深刻。
幸运不敢说太多,但也没有别的理由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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