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韩国影片，曾获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最佳影片提名，主演金敏喜获最佳女演员奖。

一部没有什么故事情节的电影，完全由各种电影语言完成，影片的推进则依靠电影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物的对话。也就是说它似乎没有剧本，也不需要剧本，有导演的构想和能完美体现导演意图的演员就够了。

100多分钟的电影只有一个展开的基础，勉强可以构成一个故事：女演员英熙和大她很多的电影导演之间的“不伦”之恋。所谓“不伦”的意思就是不合乎社会规范，不被大众认可，因为是导演是个已婚男人。通俗的说法叫偷情。

电影的开始是欧洲某城市。英熙和她的朋友，一个已经离婚的女子。他们在街头在路上在海边闲逛，聊天。人物全部穿冬装。但给人的感觉像早春。因为在全片一种极其暗淡的色调里，仍能看到树木稀疏的绿色，稚嫩 清浅的绿，淡淡弥漫，与枯黄交织在远处铺开。仿佛空气里也有一种氤氲的水汽，很像早春。英熙说她到这里是为了等那个男人，他说了他会来，在周六，朋友说周六马上就到了啊，英熙说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会来，他说他会来。然后就是这样一种悬着的状态，不确定他会不会来，似乎是不确定的未来，不确定的选择，其实就是不确定的命运。此时一个黑衣男人第一次出现，突兀又直接，在所有人，包括观众的不明所以里背对着镜头走向英熙，问她现在几点。

演员全部素颜出镜，脸色苍白。天是蓝的，海是蓝的，不是传说中那种蓝，是暗淡、陈旧的蓝，凉薄而悄怆，像一场迁延不愈的感冒的颜色。

走至一个桥头，英熙突然跪倒在地，仿佛在祈祷。朋友问她你在祈祷什么，英熙说我只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活得像自己，在死之前把想做的都做完。

在潮湿的沙滩上，英熙用一个小木棍在画一个男人的脸。仍然在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在暮色苍茫的海边黑衣男人再度出现，他扛起英熙朝着渐渐被黑夜笼罩的海边走去。电影的上半部就此结束。

影片下半部开始在一片黑暗，可见的只有英熙一张苍白的脸，眼睛里有隐约的泪水。后来灯光亮起，才看清是在影院，只有她一个观众。发型、服装都和上半部一样，只是脸好像稍微有些变化。她紧盯着她眼睛里的银幕。眼泪慢慢回去没有流出。

看完电影出来英熙遇到一个男人，是她的旧时相识。在他们的寒暄里可以听出此地是韩国的一个海边城市，英熙在国外几年之后刚刚回来。男人说你好像变了，更成熟了一些。一般来说“成熟”一词之于女人是“老”的一种更婉转的表述。这就是她脸上的不一样。然后又是两人之间一场漫长的对话。男子对英熙说我听到了你的传闻，和有妇之夫偷情。

有人说这部电影的导演洪尚秀的风格脱胎于法国著名导演侯麦，比如侯麦的四季系列电影，也是依靠人物对话来推进，但那些对话太具有法国式的哲学意味，每一个字可能都懂，但连在一起不太明白说的是什么。全片都在这样的对话里，你却不想离开，一直看下去，这大概就是大师之作。但这部电影的对话很容易明白，不比你遇到任何一个人所说的话更复杂。但还是愿意看下去。就仿佛是那种叫做“意境”的东西，在所有的镜头语言里，在一切光影变幻中，在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处，有一种无可明状的东西在牵引、呼唤你内心微妙的回应，勾起一些情绪和联想，甚至唤醒一切潜伏在心底的记忆。一个好的小说真的不必一定有个精彩的故事，电影也一样。

随后他们一起去了一个两人都认识的朋友开的咖啡馆。等那个朋友的时候英熙一个人到外面去抽烟。她在冬日稀薄的阳光里一边抽烟一边唱歌，随着歌的节奏起舞。此时她独自一人，离开众人的审视和询问，唱着一首思念的歌，似乎有点快乐。

然后咖啡馆的主人之一，一个叫明洙的男人出场。他穿着厚厚的棉衣，脖子缩在衣领里，嘴里一直在说真冷啊，好冷啊……明洙和英熙久别重见热切交谈，在旁边的和明洙一起经营咖啡店的他的同居女友兼合作伙伴的女人满脸不悦。大概是他们的交谈过于热烈，也或许是无论长相气质，英熙都过于出众。她终于忍无可忍端出一盆咖啡豆要明洙挑。明洙敷衍说放在那里我一会儿再挑，女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他现在就挑，口气已经在呵斥。明洙胆怯地看着她，开始挑豆子。世间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她们的敌人不是毒蛇猛兽更不是男人，是另外的女人。

明洙一边喊着头疼一边挑豆子，一粒一粒仿佛细数着他一眼可见的往后余生。这是一个看上去深具怂包气质，实则冷静务实的男人。而英熙此时正外面看一些在冬日里盛开的很像白菜的花朵，平淡又美丽的花吸引着她，泛着浮冰一样冷冽光芒的淡红色夕阳洒在她身上，她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显得无比孤单，但是她伸手抚摸花朵的动作和脸上的沉迷，又让她看上去那么活该。

在当天晚上，几个朋友和英熙一起吃饭喝酒，明洙也在。喝多了酒的英熙说没有价值的东西我不去考虑，什么时候死掉都可以，只要能美丽的死去。什么是她的价值？也许就是活得像自己。有什么比做自己更好，只做想做的一切，爱想爱的人。这是美丽活着也能美丽死去的前提。有什么比做自己更难，面对质疑、否定和指责，因为你不在别人的价值里。明洙说不管怎样还是活着好，所以我才这样活着。借着酒劲英熙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她指责在场所有的人虚伪而猥琐的活着，根本没有爱的资格。此时她仿佛正经历一场崩溃。

平静之后她又说，失败，成功，这些事我不太懂。

朋友们送英熙住进酒店的时候，那个神秘的黑衣男人再次出现。所有的人都好像看不到他，他只是拼命的在擦那面向海的窗子，远处的海依然蓝得暗淡陈旧，波涛起伏。

众人离开后英熙去了海边，她躺在沙滩上，潮汐涌动像是随时可以把她淹没。她黑色的衣服上沾满了沙子，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有人来叫她，是那个导演带的一个摄制组来海边取景。她被那些人带着见到了导演。导演开始很平静，然后他们又开始一起喝酒，导演开始失去了平静，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他说自己很后悔离开她。后来他拿来一本书，开始大段朗读，朗读的内容大致是说与爱情相比，世间一切都不重要。他还坚持要把这本书送给英熙。有眼泪有表白有诉说，看上去有点滑稽，有点狗血，充满低劣的煽情。好在是一场梦。在梦境之外的现实里，梦里痛不欲生的那人，此时很可能也在家里挑豆子。

最终还是那个黑衣男人唤醒了英熙，英熙蹒跚着向正在被夜色渗透的海里走去，孤单的身影被黑暗淹没，远处城市的暖色灯光，被她留在身后。电影结束。

黑衣男人是谁？他可能是任何人或任何事。或者他的存在让一切都像一场梦。大梦谁先觉，平生我未知。

电影的名字叫《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夜晚或许是一种可以预见的命运，充斥孤独、怀疑、挣扎和执念。

突然想起了中岛美雪，明朗，坚定，才华横溢，在五十岁的年纪仍能以傲人的身姿穿牛仔裤和白衬衣，在台上歌唱，歌的名字叫《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收起全文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