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今安合作了很多美女主播,免不了逢场作戏。
半真参假。
他甚至会当笑话讲给我听,哪知道我心里千回百转。
后来,
他眼底泛红,“初初,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我们还怎么走下去?”
1.
易今安是直播界的天花板,曝光度堪比明星。
他合作了许多女主播,有的是大网红,有的是新人,大都是二十出头,活力四射。
他会适时的出现在她们的直播间,做游戏,贴身热舞,开擦边的玩笑,赚足眼球。
女主播眸光流转,他也会一笑而过。
狗仔爱拍他,今天和谁喝了交杯酒,明天送谁回家,网友吃瓜娱乐,而对于我,每一次都不亚于一场地震,反复的陷入自我否定和怀疑。易今安不以为然,“初初,那些是逢场作戏,你别信网上的。有了你,我怎么会喜欢别人。”
他最近和一个叫李青青的女主播频繁的被拍到,狗仔猜测这可能是正主。
我敏感的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2.
李青青刚直播没几天,就火爆全网。
她涂着品牌方的口红热舞了一段,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天鹅颈修长。黑色紧身的舞蹈服衬的身材玲珑有致。
一曲结束,她脸色绯红,微微喘息。
不知谁提了一嘴,“涂指甲上试试呗,好看我就买。”
她没有犹豫,将指甲涂满。
显眼的红更衬得她纤细的双脚盈盈如凝脂。
正是这一举动,给她引来了没顶的灾难,评论风向立马发生转向。
“口红怎么能涂脚趾,这不是侮辱品牌方吗?”
“这直播间越来越恶俗了。”
“小姑娘真是没素质,一看都是空有皮囊,没文化。”
......
品牌方也来发难,要求道歉,
小姑娘僵在原地,脸上挂着泪水。
易今安匆忙赶到,向观众和品牌方道歉,承诺全场8.5折,半年免费替对方带货。带着几个网红又唱又跳了几个小时,总算平复了怨气。
凌晨两点,他还没有回来。
微信提示有新消息,是一段视频,易今安和李青青相向而坐。
李青青低头吃馄饨,易今安伸手捏她的脸,她羞涩的笑了下。
“易总或许只是安慰她,才19岁的小姑娘。”
简贝贝是易今安的助理,平日里没少嘲笑女主播不自量力,这次却用了“或许”两个字。
我平日里很少看他直播,只不过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他说有些不放心,盯会新主播就回来。
我进了直播间,数着他回家的时间。
我并不打算质问什么,见风就是雨不是我的性格。
早上起床,易今安做好了早餐,和我讲了昨晚的突发情况。
“她没念多少书,早早出了社会打拼,当过半年练习生,妈妈生病需要钱,才来当主播赚快钱。”
“你看热搜了吧,前一阵我带着她老被媒体拍到,就是为了首播预热。”
“果然才直播了几次,就火了,你都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抢手。”
“昨晚受了惊吓,哭了好久,问了才知道一整天都没吃饭,我硬是叫出去吃了夜宵。”
阳光映着他好看的眉眼,他絮絮叨叨的诉说。
我冷脸将手机扔到他面前,“你在外边不应该注意影响吗?”
“什么?”他疑惑的盯着手机好一会儿,面上略过一丝不自在,顺势压下我的手攥紧,委屈巴巴的解释,
“老婆,我当时只顾着安慰她,没想这么多,以后我一定注意,和女员工保持距离。”
以前恨笃定的事,放到现在,也变得不自信起来。他的话,难辨真假。
年少的爱情,晶莹剔透,容不得半点杂质。
第一次他传绯闻,我跑到河边喝了一瓶白酒,半个心脏被腐蚀掉,抽筋扒皮的疼。
他追赶来抱着我痛哭流涕,跪求我原谅。
可这不妨碍他依然我行我素。
他或许还爱我,也爱事业,爱名利,爱热闹放纵。
而我,只有他。
那时候我在心里就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告别,直到我有勇气离开他。
按照原计划,纪念日第二天飞往巴厘岛。
这个情侣度假的圣地,连空气都能激发荷尔蒙,就在我们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易今安接到的公司的电话。
3.
上次直播事故后,李青青暂时被安排到了采购组,干了几天,她要求回到主播岗位,说想好了应对方案,自己正当红,流量过去了就很难翻身。
任谁说都不听,指明要见易今安。其他人拿不定主意,只好打电话请示。
假期被打扰,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吧。
我没有说话,心里憋着一股劲,有点讨厌这个叫李青青的女孩。
他一脸为难的看着我,犹豫片刻决定飞回去处理。他说最多一天就赶回来陪我。
直至二十天的旅程结束,也没回来。
4.
我一个人在海滩晒了大半个月的太阳,甚是无聊。
我和易今安是通过网络认识的,十几岁的年纪,在各自的城市像游魂一样飘荡,靠打工维持开销。闲暇的时候在出租屋打游戏PK。
很俗套的开始,他的语气其吊儿郎当,“美女,哥带你吧。免费的。
“好呀,哥。”我嘻笑着答应。
第一次开视频,他满头金发,掐了烟蒂,直愣愣的盯着我,“妹子竟然这么漂亮,不会是仙女下凡吧。”
这家伙毫不掩饰,眼睛都快冒金星了。
他那边环境嘈杂,烟雾缭绕,大声说今天休假和哥们出来打游戏。
漂亮的容貌是爱情生长最好的养料。他很直白的说要追我。
不知是谁起哄,他的朋友都挤过来围观。
哪怕我脸皮再厚,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红了脸。他倒是笑得得意。
我只不过是想要通关游戏,拿到那把宝剑罢了。
这也被他看破,以此威胁,让我加他微信,每天给他发消息,报告自己一天的生活。
当然,他也会热烈的回应我。
心头有尖嫩的小草破土,痒痒的。
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开了一个养成游戏,我们扮演爸爸妈妈的角色,还有一个女儿。
从最开始的玩笑般的试探到后来的习惯依赖,也就半年时间吧。
他有时一整天不回消息,也不见发视频。
我会像蚂蚁附体版浑身难受,会胡思乱想。
为此我闹脾气,学他玩失踪,拉黑他。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攒够钱来我的城市做了矿工。
终于在2017年3月26日,我们见面了。
南方的春天,和煦湿润。
他染回了头发,和视频上一样,有着少年模样的清澈和爽朗,就是黑了不少。
那一年,我也是19岁。
5.
互联网真是神奇,即使远在巴厘岛,也不会错过任何热点新闻,还是自家的。
直播间,李青青涂抹着那天那款口红,直言自己的错误和这些天的反思,诚恳的道歉,深深的鞠躬。
大众对容貌优越的人总是宽容的,尤其是青春无敌的美少女,认真又坦率,倔强地站在原地,不服命运的审判。
没几天,直播间就回到了往日的火爆场面。
说起这次公关,简贝贝意犹未尽,眼里闪现着兴奋,
“易总本打算让青青示弱博取同情,没想到她上去就硬生生的道歉,反倒是真诚,获得了更大的流量。大家呀,对这个小姑娘都刮目相看呢。”
这个大家,当然包括易今安。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酸。
今天是回国的日子,出了大厅,远远就看见易今安朝我招手,只是他左手边穿着浅灰色运动套装的女孩是李青青?
我心里不由一怔,放慢了脚步。
5.
“嗨,姐姐。”李青青落后易今安几步,挥手朝我打招呼,落落大方。
不似直播间浓妆艳抹,素净的脸未施粉黛却也青春无敌。
易今安熟捻的牵过我的手,“这就是青青,炙手可热的女主播。”
小姑娘眼神掠过我们紧握的手,抿唇不语。
突然觉得烦躁,不想再伪装什么,接老婆也要带上女主播了?
许是察觉到我的不悦,他解释道,“青青家在附近,刚好也要回家,我从公司过来就顺路捎上她了。”
我没理会,朝前走去。易今安好脾气的跟上。
后面是李青青干巴巴的声音,“那就先不打扰了,再见。”
“后来呢?”几杯果酒下肚,对面的女孩手撑下巴,好奇的眨巴着眼。
她叫李斯,是我在旅途中结识的,后来结伴而行。
见我不说话,她略微思考,摇头晃脑的开始分析,“这个故事,顶多是天真少女爱慕成功男士,你老公呢,是有点拎不清,却也无可厚非。”
夜色浓重,月色溶溶。远处的山依稀可辨。
但人生就像一场烂俗的电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剧情就会忽然急转直下。
6.
2022年,税务局开始查直播公司的财税问题,不少大网红相继被通报。
有个叫优优的网红,因自己单干时偷税被处罚,税务部门顺藤摸瓜,查出易今安公司还有几个主播也是这种情况。
这事件的破环力是致命的。
易今安宣布和她们终止合作,反复道歉、保证,依然无法平民愤。之前亦步亦趋的品牌方也委婉的表示暂停合作。
他着急上火,一夜之间白头发添了不少,只得向当地税务部门申请查税以示清白,并宣布停播直到出结果为止。
大数据推送的案件都查不完,更何况这种主动送上门的,多久出结果,税务部门只是让等通知。
公司处在半停业阶段,留下员工大是居家办公。
一鲸落,万物生。直播带货方兴未艾,任谁都想分一羹,各自显神通,他空出的市场很快被抢占。
这时候,我怀孕了。
小时候我落过冰水,医生判定不易怀孕。易今安说正好自己不喜欢小孩,我知道他口是心非,却也算是安慰了。
而如今我真的怀孕了。
易今安颤抖的抚摸着我尚且平坦的肚子,将耳朵贴近,抬头仰望的眼睛里盛满欢喜,他说能听到宝宝的心跳。
我笑他耳朵自带超声波。
真是神奇,小小的生命正在拼命生长,让我和他血脉相融。
闲来无事,他拿着抹布哼着歌,擦遍了家里边边角角,若不是遗落在角落的阳台烟头,我真信他了。
他不说,我便不问。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溶解。
都说起起落落是人间常事,若真落在自己身上,未必能笑着面对。
隔天出门遛弯的时候,我提出去公司看看,易今安没说什么,只是别过头去攥紧我的手。
按理说这个时候公司是没人的,走廊的储物间居然亮着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易今安开了大灯。
7.
李青青拿着扫把一脸警惕的闪出来,瞬间又惊又喜,“易总,姐姐。”
“你怎么在这?”易今安皱眉问。
还是那身灰色运动衣,她将袖子挽得老高,头发有些乱,这么冷的天居然脸上躺着汗,红扑扑的。
她捏着手里的扫把,面露尴尬,“我也没事,就想着过来整理整理样品,万一哪里开始直播了,来不及收拾。”
易今安嗯了一声,开了空调,“有人过来找麻烦吗?”
她点头又摇头,“有一个,说是要违约金,我和他商量让我试试,”说到这里,她眼里有了光,“我用自己号给他卖了几天,居然销量不错,他没再提违约金的事。”
易今安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言语间淡漠疏离,“你粉丝数不少,这些天也成长了,自己做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不是的。”李青青丢掉扫把,走上前来急忙解释道,声音颤抖,“我没想过离开,直播是为了告诉粉丝说公司的近况,我想着不能和外界断了联系,要不然很快会被遗忘的。”
易今安不可思议的看她,眸色深深。
她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掏出手机递过来,兴奋的说,“易总,你看,很多人留言问你,问公司,还鼓励我们不要怕流言蜚语。”
易今安认真的下滑页面,她凑过去,指指点点,兴奋的分享这些天的收获。
我僵在原地,心里憋的慌,却又找不到出口。
终于他抬起头,略微思考道,“储物间你别管了,回头我找保洁吧。直播就先用你的号做着。”
李青青激动的敬了一个礼,“得嘞,就等您这句话,就剩这一点了,马上就好。”
易今安被逗笑了,“初初,你看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太调皮了,你先坐一会。”
我也笑着,可惜快乐不能传染,只是不知道自己笑什么。
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
我端着杯子小口的喝着。
易今安脱掉外套,对她说,“哪能让你一个女生收拾,一起吧。”
李青青边干活边讲着直播间的趣事,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
易今安来杭州的第一份工作是库管,店家的生意好,仓库流量很大。我经常下班后赶到仓库帮忙,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也不觉得辛苦。
就算忙到后半夜,还能在午夜的烧烤摊坐上两小时,再喝上几杯啤酒,想象力行空,想象明亮的未来。
他说以后一定要当老板,让我坐着数钱。我说那我一定做梦都笑出声来。
他居然做到了,我居然没做到。
回家的路上,易今安仿佛回了血,激情澎拜说着自己的计划,而我昏昏欲睡,迷糊间想终究是我落下了步伐。
8
那天之后他就和以前一样忙了。
李青青直播,他打下手,偶尔也会出现在直播间。
或许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会衍生出类似爱情的东西。
喜欢是骗不了人的,我再清楚不过了,19岁少女的爱恋写在脸上,明明白白。
我自虐般的看他们互动,被网友调侃,模糊的回应。
除了产检去医院,白天几乎我没见过他。
今天刚好是产检的日子,我昨晚提醒过他。现在却打不通电话。也罢,周内人少,一个人也能应付。
B超室的医生将单子递给我,欲言又止。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闪现过无数可怕的画面,手心直冒汗,“是有什么问题吗?”
“心脏上的问题,情况不太好,具体你找医生看。”她直言不讳,语气里都是惋惜。
“心脏主动脉弓异常,严重畸形”。纵是我不懂医学知识,也知道严重畸形意味着什么。
这么几个字,像尖刀血刃刺向我,化作洪水猛兽撕扯我的皮肉,好疼,哪里都疼。我蜷缩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护士台通知催促离开。
整个人木木的像是被罩在玻璃罐里,我甚至想不明白该做什么,最后随着人群慢慢走着。
“你去哪?”简贝贝眼尖的拽住我。
“什么?”我茫然地看她。
许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她有些慌乱,“你这是怎么了。”她拥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右边带,“走,去那边休息一下。”
“这是哪里?”我本能的躲开,朝四周望去。
这一看,我的血液像是凝固了,定在原地动不了,太阳穴的位置噌噌直响,心揪得呼吸都困难。
这应该是手术室外的大厅,聚满了焦急等待的人。这些人都化作幻影,不甚清晰。
隔着几米那对拥抱的男女,刺痛了我的眼。
9.
男的是易今安,他怀里的女生似乎在哭,头发一颠一颠的。他用大衣拥住她,右手在她肩上轻抚。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绝望,怨恨和愤懑在心里盘旋、翻滚、膨胀。
这就是他说的和女主播保持距离?这就是他说的逢场作戏?这就是他说的只爱我?
简贝贝抱住我阻拦,低声说,“青青的妈妈手术失败了,在抢救,怕是凶多吉少,你别介意。”
“滚开。”我朝她怒吼。
我冲上前去,将手里的袋子朝易今安的头上狠狠拍下去,扬手一个耳光,“易今安,告诉我,你在干什么。你说你在干什么。”
易今安近乎空白的表情,手忙脚乱的推开李青青,神色恐慌又害怕,“初初,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他伸手想要抓住我。
我在心里冷笑,后退一步嫌恶的躲开他。
易今安自说自顾,言语里都是祈求,“初初,你怀孕了不能生气,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今天青青妈妈手术...”
“够了,你这套说辞和简贝贝一模一样,你不嫌恶心我还嫌腻味呢。”我愤怒的制止他,“别人的妈你够操心的,你是医生还是护士,这就是你说的忙工作吗?你自己的孩子你操心了吗?说好的产检你人去哪了?”
“产检?对不起,我忙忘了。”他颤抖的掏出手机翻看,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
产检,我茫然的望着挤满看热闹的人群,我刚才做产检去了。
我想起来了,孩子要没了。
一瞬间疼痛的窒息感没顶袭来,我像脱水的鱼剧烈的喘息着。
“怎么了?你怎么了。”易今安颤抖着声音,眼睛渐渐泛红。
终于缓过那阵,我抬眼深深地看易今安。
他的双眸映着苍白虚弱的我,像一朵枯萎的花。眩晕的感觉让我摇摇欲坠。
我抬手制止他靠近,“你让我恶心,请你离我远一点了。”
“安哥,我妈她去了。”李青青啜泣着说,压制不住越来越大的哭声。
易今安的往前的脚步滞了一瞬。
那一瞬,我对他仅剩的爱意和信任消失殆尽了。
有些感情,也许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走得出来,若是时间到了,醒悟过来,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就够了。
午后的阳光又烈又刺眼,洒满整个大厅。他不安的拧着眉,那一瞬间,他应该是有感应的吧。
我转身决绝的离开。
外边的风很大,空气又冷又新鲜。
10.
关了手机,简单收拾了行李,订了最近的航班飞往北京,连续跑了几家医院,医生都不建议留。
那团模糊的血肉游离身体时,我的胸口像是被劈开了,灌进了漫天大风,入赘冰天雪地。
我终于可以没挂念的同那段赤诚热烈的爱恋告别了。
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易今安的事业才有了起色。
他敏锐的觉察到的自媒体的崛起,白天拍视频,晚上我们俩凑在一起剪辑,研究配乐和文案。
幽默夸张的故事风格吸引了很多粉丝,从接广告到直播带货,越做越大。
赚了第一桶金,我俩买了烟花,兴奋的跑到山顶庆祝。
城市灯火通明,烟花绚丽。
他指着最亮的一处说,
“初初,我要在那给你买大房子,我们俩的家,”
“初初,苦日子再也不会有了,我要将你宠成公主,你只管幸福就好。”
我成了寄生的菟丝花,满心满眼都是他。
那时的我还不懂,烟花易冷,玫瑰会腐。
其实,我很羡慕和他并肩战斗的女主播,他们谈理想、谈事业,畅想未来,把酒言欢。不像我,只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不能为他难排忧解难。
我不怪他,是我落下了步伐。
只是他给的爱不对等,我不要了。
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无论经历了什么,人生只能自渡。
在一家公寓休养了半个月,无所事事,没有念想。
傍晚我拎着橘子出了电梯,看见易今安靠门站着。走廊灯光很暗,他皱眉望着地面,头发长了些,堪堪遮住眉眼,看不清神情。
我不想见他,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11
“初初,”他双眼布满焦躁的血丝,熟悉的面孔上带着失而复得的兴奋,
“我终于找到你了,都是我的错,公司我交给林鹏了,李青青辞职了,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想了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做了那么多混蛋的事情。”
“你那么爱我,一定很伤心失望吧。”
我站在原地,胸闷的说不话来。
这些话我等了很久。可惜,迟来的悔意和正义一样,一文不值。
易今安目光触及我的腹部时,瞬息万变,他脚步虚浮的往后挪了两步,满脸不敢置信的皱眉质问,
“孩子,孩子呢,竟然打掉了?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你怎么这么狠心。”
他幽深晦暗的眼眸里,海潮翻涌,压抑又喷张,最终跌撞着离开。
我进了门,没开灯。
坐在床上,许久。
从抽屉拿出来一张B超照片。轻轻婆娑着他拇指大小的身体,慢慢落泪,半个心脏都被腐蚀掉。
第二天照旧出去买饭,打开门就看见易今安靠墙坐着,脚边横七竖八的酒瓶。
被声响惊动,他抬头,迷蒙的双眼逐渐清明。
他从地上摇晃着爬起来,胡乱的抹了把脸,声音有些有些压抑着急,
“我想了一晚上,不管怎样,我是混蛋,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难过痛苦,是我对不起你和宝宝。”
“这些天我哪都找不到你,脑子里都是可怕的想法,我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
他眼角渐渐泛红,指着自己的左胸说,“初初,这里疼,止不住,像是被谁揪住了。”
“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表情近乎空白,眼神热烈而偏执,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而我不想骗他。
最熟悉还是他年少青春张扬的笑脸,哪怕创业失败的至暗时刻,他也是笑着说大不了从头再来,爷还能再战。
再后来他成功了,更加的意气奋发,何曾这般颓废怯懦。
终是见不得他这般自虐的模样,我往边上侧了侧,“进来吧。”
12
我将医院的单子递给他,他有权利知道真相。
再次说起没来得及出生的宝宝,痛苦如锯齿一样在我心里反复切割,是破裂,也是新生。
易今安低头眼泪砸在单子上,“我是混蛋,都没来的和他道别。”
“你也不用自责,都是命宿。”我望着窗外木然地说。
天气阴沉沉的压得很低,树叶像黑色的剪影被风吹得摆动。
他忽的抬头,清冷的声音带着执拗,不容违逆,“跟我回去,我们从新开始。”
我摇摇头,觉得可悲,“你不必觉得愧疚,不需要补偿什么。”
亲情和爱情一样都是种缘分,彼此依靠过,一生都会觉得难得。
非要把某时的心动套上一生的承诺,用责任和义务甚至愧疚强行实施,这不是我要的爱情。
道德绑架来的爱情,是没有办法支撑两个人走完一生的。
可惜他不懂,和曾经我的一样。
我还是随了他的意思。
13
易今安除了处理一些收尾工作,都和我在一起,我们大部分时间在家,偶尔逛街看电影。
好像只要努力就能回到从前。
他抽完烟后,会在外边待很久直到道烟味散尽,因为我说过讨厌那味道,以前他会带着烟味追赶者亲我,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
有时正说笑的时候,会突然沉默,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做别的掩饰尴尬。
他深夜里辗转反侧,抱紧我不管重复着爱我的话。
他频繁的挂电话,盯着手机一言不发。
那是李青青打来的,她也联系过我。
2023年9月18号,我清楚的记得这一天。
易今安一大早去公司办事,十点多钟,我去超市买菜。
李青青不知道的从哪出来,说要和我谈谈。人来人往的街,热闹喧哗。
她还是那身灰色的运动衣,头发胡乱的盘起,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载着厚厚的心事。
14.
咖啡馆这个时候没几个人,飘着轻柔的音乐。
李青青迷蒙的双眼里蓄起泪水,“姐姐,对不起,求你让易总见我一面行吗,我至少和他说清楚。”
我心里没有明确的悲喜,觉得她可怜,“这是他的事,只要他愿意,我不会阻拦。”
她扭过脸,眼泪“啪嗒”掉下来,“他不肯见我。”
李青青皱着脸,像只对未来无限恐惧的小动物。
“我没有了妈妈,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只有他真心关心我。”
绝望之色席卷了整张脸。
回家之后,我总觉得心慌慌的感觉萦绕不去。
那晚易今安没有回来,我打了无数遍电话没人接,李青青的也是。
15
易今安到家是凌晨五点。
他 眼神冷的像一把凌迟的刀,正在狂怒的边缘,劈头盖脸的吼道,“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我都说了你不要去见她,你为什么还要去?非得逼她去死吗?”
“她开煤气自杀了,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你满意了?”
“我将他辞退,和她断了来往,我能做了都做了,我错了,我道歉,我认怂,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双目喷火一样盯着我,从未像现在一样毫无风度、慌张、暴躁。
她自杀了?
一时之间慌乱的就像洪水过境,时间好像违背了全世界逆流而来。
我说什么了吗?
我说让他们的事情自己去解决,不去深究他的背叛,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血从指缝渗进掌心,铺满上面的纹路。
在我三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婚,有了各自的家,都为难的说不方便收留我。
打小跟着奶奶长大,我穿得破破烂烂像个小叫花子,捡菜叶子,拾破烂,可惜15岁那年,连她也离开了。
从小被遗弃,被讽刺,被嘲笑,我都习惯了,好像我的生活就该这样。
18岁遇见易今安,之前的人生不曾被谁珍惜,那颗被踩进泥里的野草,终究是因为他熬过漫长冬季,窥见天光万顷。
我们之间有的从来都是深入骨血的爱恋和生气契阔的信任以及无可替代的经历。
易今安心疼我的过往,发誓要将我宠成公主,他做到了。可我还是会惶恐不安,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生活。
轻飘飘的像是做梦,怕梦醒了我还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被冻烂的手脚,脏兮兮的被小朋友扔粪便。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被灼热的泪水烫伤。
这么美好的生活一定是偷来的,踩在刀尖上流血的疼痛才是我的生活。
我怕一切都是泡影。
我告诫自己,如果有一天易今安变了心,一定不要怪他,埋怨他,大方的放他自由。
我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学插画学烹饪,努力变成小说里温柔女主的样子。
易今安说起女主播追他的事,以及直播间他和女主播炸眼的互动,我都大度的笑笑。不想被谁看到酸到死嫉妒心和揪心难过。
可是今天,不一样。
他误会我了,不分清楚事实,他就认定我会恶言中伤。
瞬时间我心里没有明确的怒或者恨,只是心揪得呼吸都困难,
“你确定是我的原因吗?你不问清楚,凭什么就认定是我的错?”
他目光锐利如针刺,“她最后见的人是你,最后的电话是打给你的,你能撇开关系吗?”
“易今安,你在外边怎么样,我重来没说过你,对吗?”
“是你说要重新开始,我都随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不爱就分开,我绝不会挽留,你大可不必这样。”
我心里忍不住泛苦水,冷笑道,“如果你这么认定,那我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在外边怎么了?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为了你吗?你看不上那些那些女主播吗,她们靠自己,哪一个不比你强?”
我全身僵住。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难以置信他竟然这么想我,可当初明明是他要我辞掉工作的。
他的话如同一把刀,将我割得四分五裂,也替自己不值。
我心里的火焰突然熄灭了。
所有的不甘和怨愤,随着底线的突破而化去。
泡沫终于破了。
他匆忙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关门的瞬间,我听见他说,“初初,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以后还怎么走下去?”
早都结束了啊,是他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如果他能早点醒悟,走出编造誓言承诺造就的牢笼,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16
易今安留在医院照顾李青青。我一个人四处旅游。
偶尔能看到他们的近况,我的心早已掀不起波澜。
可惜李青脑神经受损严重,最终没撑过那个冬天。
后来,我和易今安见过一次。
我回家拿文件,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敲了门。
屋里没有开灯。
酒气迎面扑来,许是进了凉风,他涣散的眼神又重聚拢,“你不是有钥匙么。”
“我来拿东西。”
他无所谓的点点头。
夜色里的无言像透明的屏障隔在两人中间,薄薄一层,千山万水。
我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青青短暂的醒来过,她让我不要错怪你,都是她一时冲动。”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浓浓的倦意。
“嗯,没事的。”我轻声说。
“初初,对不起。”
他没有抬头,捏住易拉罐的指尖微微泛青。
爱的时候全力以赴,不爱了就离开。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可是我不想说给他听,自私的想要他永远记得我,哪怕是因为歉意。
我只是觉得遗憾,见过彼此做好的样子,在都变了之后,才会觉地更加遗憾。
离婚已经提上流程,想必他是知道的,后面的事交给律师办理。
17
李斯放下酒杯,虚虚地望着远处,“后来他过的好吗?”
“不知道,”离婚之后我就换了电话,和易今安的圈子彻底断了联系,也会刻意的不看新闻。
“其实,我就像你故事里的李青青,只不过我是被骗了,他要和别人结婚了。”她自嘲的笑笑,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我逃跑了,要他永远找不到。”
我心里陌生的疼了一下,不知道是为谁。
深夜纵酒畅聊的代价就是日上三竿头疼欲裂,可还是被门外的女声吵醒了。
初春的天气明媚,万物蓄势待发。
是李斯和一个男的在草坪上拉扯。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都要和别人结婚了,要脸吗?”李斯她微闭的迷蒙双眼里蓄起泪水。
男的上前一步抓住她挣扎的手,温柔坚定的解释,“没有别人,只有你,我只是加班没回你信息,你就跑了。”
“我明明看到你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说什么结婚的话。”
男的眼里蕴了笑意,“那是领导,说自己要结婚,工作得委托给我。你呀,这么厉害,就知道折腾我。怎么不敢上前质问。”
李斯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你冷落我这么久,不回我消息,还有理了吗?”
“宝宝,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是我不对,我这不请假了,立马追随媳妇的脚步赔礼道歉。”
她满心的愤怒与不服,因为他的话与坚定的态度,转化成另一种强烈的情绪,满得要溢出心里,整个人都焕发着充足雨露滋润的花朵那般的鲜妍之色。
“真的吗?”她指着远处说,“我要去山的那边,看有什么。”
“你去天边我都陪着你。”
18
两年后,我在昆明定居了,办户口需要资料回了一趟西安。我让出租车师傅带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或许能在某个路口遇见易今安,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
整个城市都是落雪,在地上被车碾过去化作积水。行人匆匆,依旧喧闹。
傍晚华灯初上,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真看到了他。
易今安提着东西从超市出来,两个小孩各牵住一边的衣角要抱抱。他弯腰低头说了什么,小孩并不领情,皱着鼻子就要落泪。
穿着厚重羽绒服的女人笑得眼睛弯弯,不帮忙,反而举起手机拍他们。
易今安宠溺又无奈的看着三个人。
这个时候广场的人不算少,一眼望过去还是很容易看见他。
因为爱过,所以宽容。
我们之间至少还有人幸福着。
我笑着告别,十年前那个明朗骄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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