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此文为纪念宝安杀人事件而写

2018年5月8日14时许，深圳市宝安区福永某厂区发生一起命案，致2人死亡，犯罪嫌疑人周某裕作案后潜逃。 2018年5月16日深夜，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官方微博“平安宝安”发布情况通报称，警方在立新水库打捞出一具男性尸体，体貌特征与此前行凶后潜逃的犯罪嫌疑人周某裕相吻合。经DNA技术鉴定，确认系“5·8”命案嫌疑人。

一

他感觉头颅已经慢慢沉下去了。

猛地呛了一大口水，从鼻孔直冲大脑，然后像是要从额头迸出来，他感觉额骨已经被水柱击碎。

食道和鼻腔被腥臭味填的严严实实，脚在污泥里越陷越深，像是有人在使劲将他往下扯，眼皮外的黑暗似乎越来越深了，他不由得慌乱起来，用力弯腰试图查看脚的状况，鼻孔却像是跟他玩闹似的呼吸起来，湖水大量涌入气管，他几乎要昏阙了。

终于将腰弯了下去，他用手抓住脚跟慢慢摸索，同时尽力屏住呼吸，湖底的污泥不算很深，大约没到小腿肚中央部分，脚底已经能隐约感受到坚实的土地，他挣扎着用双手撕开纠缠在脚上的水草，那些水草又黏又腻，像在锅里煮到烂和发黄的菜叶，他不由得一阵恶心。

他成功将双脚从水草的纠缠中解放出来，然后开始缓慢蹬水向上。

终于成功将头露出了水面，他睁开眼睛，大口吸气。

天依旧阴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湖边的树木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今年夏天的树格外奇怪，叶子出奇的黑，远看去像一大片乌泱泱的蚊群，他想着要是站在那树边，估计一会儿就被吸干血液变成木乃伊了。

但岸上围观的那些人似乎毫发无伤，他们站在树下对着湖里指指点点，还有成排横过来的手机，下面一左一右两只手托着，他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和手指细微的动作，但从不绝于耳的警笛声、叫喊声和窃窃私语中，他还是敏锐的分辨出了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有警察开始逐步往湖边靠拢，他再次慌张起来，往湖中心划去，划了几米远后往回看，那些警察还在湖边叫嚷，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有想象中的枪林弹雨，也没有围追堵截，这样的场景似乎跟他想象中不大一样，警察们耐心的等他自己上岸，或者死在湖中，他在湖中央仰躺着，等待着命运的判决，他没有勇气上岸，迎接他的将是漫长的审问和等待被枪决的结果，他也没有勇气立刻慷慨赴死，但他知道，无论时日长短，他都是一样的结局。

二

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两个女人的身影，一个体量纤细，神态高傲的像只白天鹅，一个肥硕的如同春日里的牡丹，巨大的身躯和劣质香水味在眼前和鼻腔间挥之不去。他耳边响起菜刀剁在两人身上的声音，似乎极为不同，瘦子骨头与菜刀发生强烈的碰撞，梆梆的声音，震的他手腕发麻，另一个却轻易了结，刀子像落在棉花上，软软的陷进去，血从刀背处咕嘟咕嘟的冒出来。

他将菜刀抽出来，又机械的在瘦子身上剁了几下，瘦子应身而倒，胖的一个也向一边倒去，两人身上涌出来的血像蜈蚣似的，数不清的脚在地面上爬的飞快，不一会儿便满地都是刺目的红色了。血继续爬行，爬上他的脚，爬上他的T恤，从T恤里钻出去在皮肤上肆意啃食，啃出密密麻麻的洞后大举进攻，攻击、驱赶他自身的血，一直驱赶到心脏附近，然后在他的血管里畅游，欢呼。他的血堆积在心脏里，挨挨挤挤密不透风，他有点透不过气来，转身朝门外狂奔去。

猛地一个趔趄，他差点摔倒在地，低头一看，是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脏兮兮的蓝色，像被遗弃的孤儿，他迅速推起自行车跨了上去，然后使劲狂蹬，身后是嘈杂的人群和喧闹声，但他已来不及回头细看。眼前是滚滚车流，耳旁是呼呼风声，他精准的操控着单车在车流中穿行，如同每日在流水线上安装那些电子仪器，分毫不差。然而身后的警笛已越来越迫近了。

三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湖里的，耳膜还隐隐生疼，肋骨好像断了两根，应该是在跟警察冲突时被撞断的，但是并未感觉到疼痛，恐惧摄住了他的疼痛。

那两个人大约已经断气了吧，他记得当时往心口多扎了几刀，瘦子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嘴唇仍在不停翕动，大概还是在强调他常年累月蹲在生产线前导致的腰椎扭曲，算不得工伤吧，他这样猜测着。胖子则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除了初次进入工厂时帮他办理手续，彼此间未有过太多交集。他心里倒是蛮解恨的，倒像是比喝醉了酒更痛快许多。菜刀砍下去的时候，他其实根本没注意前方是谁，只是疯狂的挥动刀柄罢了。

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痛快了，也没有了恐惧，被挤压在心脏的血液汨汨回流，四肢都变得暖和灵动起来，他又朝岸边望了望，有个警察拿着喇叭在大声吆喝，像集市上不肯还价的小贩，其它的人正在试图将一只皮艇推下水。

再远处，是疯狂拍照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红在黑色的树叶间探头，往后慢慢连成一片。

好像是凤凰花开了，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咧开嘴笑起来。

起风了，湖水开始翻涌，灌入他咧着的嘴里，他闭起眼睛，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