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

作者: 多恼 | 来源:发表于2019-08-24 21:13 被阅读23次

                    致敬法国短片《调音师》

      十点钟,望着右上方说不上是温柔还是冷傲的月亮,我摘下耳机,感受着清冷的空气,任微风拂过发际。 

        我又在屋顶坐了一会儿,回想今天有没有可能暴露的地方,和每个人的相遇,每个动作,每个细节在脑海里浮现又消失,我确信自己万无一失。 

        我叫路淑畅,我是个聋子画师。 

        只有两个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聋子,一个是你,一个是驾校的教练。要不是聋子不能考驾照,我也会告诉他我是个聋子。 

        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在早上停了,院子里积满了水,甚至灌进了屋子里,但我没有管它。我捞过被水冲散的拖鞋,刚走出屋门,就闻到一股腐烂发臭的气味,那就像是一只癞蛤蟆被蛇咬死在某个角落,经过三天潮湿大雨的浸泡后散发出的味道,死亡的味道。我嗅到那味道就不敢往前走了,生怕突然看到什么东西死亡腐烂的一幕。 

        街道上,邻居们正把水从家里排出来,他们看到我对我点头微笑,我也回以微笑。接着我听到他们议论我、我的家、我的生活方式。说我今天的妆看起来很好我很高兴,说我的生活方式奇怪我不在意,当然我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这是聋子的第一个好处:可以听到外界真实的评价而不用和他们多废话。 

        我拐头又折回家里,把画架支上,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在画架前坐下来,看着这雨后天未晴的景象。我的舌头触碰到苹果的表皮,下意识地又猛地缩回去,因为有股怪味,我感觉自己是舔在了宰了一半的鱼身上,又腥又涩,想吐。我把苹果扔在积水里,自己的脚也浸在水里,拿起画笔画起这衰败来。

        我可以画风,可以画雨,可以画出温暖与寒冷,我可以描绘出一片叶子上的所有纹路,可以重现复杂的蚁群洞穴,就是不可以画人,尤其是人的眼睛。如果我画出一个人来,那个人必死无疑! 

        空调的温度一直没有变过,我今天才发现自己在28度的冷风中瑟瑟发抖。我大概是身体太虚了,我把空调关上了,还是很冷,我想把被子披在身上。

        阳光照进院子里,我站在阳光底下,低着头,让头发和肌肤吸收热量变暖。这让我想起了我失败的那场大赛。那天也是这样的阳光,静静地洒落在我的脚上,我垂着头努力作画,却总被外面的吵闹声和悠远的音乐声带偏了注意力。那次失败让我失去了一次宝贵的成名的机会,从那开始我伪装成了一个技艺高超的聋子画家。 

      “来两杯咖啡,都加糖!”胖子说。 

      “我不要糖!”我对服务员摆摆手,我厌倦甜味了。

        胖子惊讶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块说了话的石头。 

      “奥!你是猜到了我说什么!”他恍然大悟的样子,放松下来。

        “不,我听到了。” 

      “你把耳朵治好了?”他又紧张起来。 

      “其实我本来就可以听到。” 

      “你欺骗我我会和你解约的。” 

      “我可为你赚了不少钱,咱们公司有谁比我还火?” 

      “这倒没有。那你为什么装聋子?”

        “你不觉得正因为我聋,大家才更愿意请我吗?人们都愿意相信一个人要是失去了听觉,他的视觉就会变得更敏锐!”这是聋子的第二个好处。 

      “而且,做个聋子就不用担心尴尬的沉默了,根本不用和聋子说话,这使得顾客可以很放松。”这是聋子的第三个好处。 

        胖子点着头思索着,把原本准备的便签本放回包里,把钢笔别在胸前。

        “你原来装的够像的,我没有产生过丝毫怀疑。”

        我立刻又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噪声,只用眼神注视着胖子,对他说:“那当然,我专门观察了聋哑人好几个月,研究他们的特点。而且会设置好突发的噪声,让自己锻炼得处事不惊。平时的生活中,除了听音乐以外,我也就生活得像个真正的聋子。” 

        胖子在桌子下面扔出一只玻璃杯去,“啪!”的一声清脆地在地上摔碎了,餐厅里的人纷纷侧目,但我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胖子,仿佛完全没感觉到有事情发生。

        “厉害。”胖子说。 

        我观察起桌面上污渍形成的图案来。 

      “诶,我说,现在要求画纯风景的越来越少了,你都接连几周没收到一份订单了,还是考虑考虑画人像吧。”胖子有点哀求的语气。

        “不行。我说过,如果我画出一个人来,那人必死无疑!” 

      “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就是说,只要是活人我都画不出,我要是能画好一个人,那个人指定是死人。因为我画的眼睛没有神,就像死人眼。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你的意思了。不过我看过你画的人,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应付顾客完全可以了。” 

      “不行,看来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不允许我的作品有一点瑕疵!这是艺术!这是原则!”我说完还沉浸在自己的盛气之中,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在像火苗一样上升,悬在自己头顶。 

      “哗”的一声,桌面上绽出一片花来,红色的,耀眼的,赤热的,里面嵌着金丝,诱人!和蔼的毛爷爷在这片花儿里对我微笑呢,我也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 

      “这是钱!”胖子的语气那么坚定有底气。

        我们都盯着桌上那堆钱,一动不动。

      “年轻人,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吧,拿去挥霍吧!”

        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伸出手触摸在那些花儿上,暖暖的,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藏进我的皮包。我想:我也该雇个清洁工收拾收拾家里了,我也该买点新鲜苹果了,我也该换个高于五点一杜比声道的耳机了,我也该去订购点最新的专辑了。                       

        八月六号,我拿到驾照的第五天,这五天内,驾驶技巧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前面路口我要左转汇入车流,一边盯着绿灯一边观察着右方直行的车辆,在我距路口还有二十米时,我注意到一辆飞速行驶的黑色汽车正冲过来,我判断他会比我先到达路口,应该让行,我可真机灵,真善于观察!可是一时间我忘了该怎么停车让行了,转向灯还没打呢,让行的话还要不要开灯?是先踩离合还是先踩刹车?还是两个一块踩?没时间了,反正刹车就对了,我一脚下去,车突然失控地前冲,我情急之下向左打满方向盘,车就冒着黑烟漂移着在那黑车之前驶入车道,那辆车被我逼停了。

        那家伙大概摇下了车窗,大骂着女司机是不是想死,但我完全听不到,聋子就是可以少很多烦恼。我已经远远地把他们甩在后面了。 

        车停在一套公寓楼楼下,我对照着客户住址确认了一下,没错。我坐电梯到六楼,602,给人画人像,还有点紧张,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然后按响了门铃。几乎与此同时,里面好像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但是我不该听到什么,我是聋子。 

        我想我要不要走啊,感觉情况不太对头。我数着“五、四、三……”,要是没人开门我就先走了。我转过身,刚想迈出左腿,我听到里面的脚步声近了,我赶紧转过来,正对着屋门挺了挺身子,整理了一下衣领。 

        一个男子半打开门,迈出一只脚来,探着头怀疑地打量我:“你是谁?” 

        他的态度很不友好,很排斥我的样子,我觉得我走才是对的。 

      “我是画师,来为王女士画像的。抱歉,我是个聋子,听不到你说话。”我按一贯的用语介绍到。 

      “你是聋子?”他又问,“聋子怎么会说话?” 

        我打着手势表示我听不到,他把我引到屋子里,我听到他在后面随手把门上锁了。

        我这是来了什么地方啊?我想:时过境迁,烂事依然!

        他找来纸写着:“你是聋子为什么会说话?” 

      “我是后天耳聋的,那时候已经学会说话了。” 

      “全聋了?”他写道。 

      “嗯,完全听不到。” 

      “你们说好怎么画了吗?”  我摇摇头。 

      “我妻子想画受伤死亡的样子。” 

        我没看他的眼神,我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点点头,说:“可以画,有些人画更奇怪的场景呢。” 

        他笑了笑,写下:“我去帮她化好妆,布置好场景!你先等一下。” 

        他站起来,突然卧室传来刺耳的尖叫声,那声音忽强忽弱,声嘶力竭。他停下脚步,我感受到他在看我,但我依然没看他,我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但我此刻有点不自在,我于是环顾四周像是好奇地打量着家里陈设。他走开了,去到卧室里,人的呼叫声很快没了,我听到拖动东西的声音。 

        很快,他出来了,帮我提起装有画笔、画布的箱子,让我去卧室。

        我的腿很软,我努力把腿绷紧,好走得稳当一些。  一进卧室,我就在对着床的椅子上坐下来,我难以抑制的颤抖,我接过画布时就咬着自己的舌头,让自己可以镇定一点。 

      “姿势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帮你去调整一下。”他客气地说。 

      “没……”我狠劲儿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谢天谢地,差点露馅了。我控制着不让脸上出现任何情绪反应。 

        故作淡定地铺好画布,我把手托在下巴上,看着阳光洒在他妻子的脸上,那是张本该狰狞的脸但被硬搓成平静死去的模样,眼睛半睁着,需要画眼睛,我好难啊。

        尽力完全沉浸在作画中,忽略掉男子的存在。 

        男子离开了,我缓了一口气。

        不好,我的包落在客厅了,我的耳机!我的耳机在里面!聋子怎么会用到耳机啊?我只能祈祷他不要看我的包,但即使那样,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生还的可能。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专注画画,我相信在我最专注的状态时,死亡对于我也算不了什么。 

        我设计好构图,用铅笔勾勒出背景,画出整体的轮廓来。我慢慢进入状态了。

        后面传来脚步声,但我听不到,听不到!我要专注于画画,是死是活,是成是败,我不想让自己去考虑那些。 

        我听到扣动扳机的声音,我手突然停了一下,大概有0.5秒,但我紧接着又画起来,额头已经缀满了汗珠,我开始画人了。 

        我画人的眼睛了,翻白眼的眼睛,这么半天不眨一下眼睛,有这么专业的模特吗?这不明摆着是死人吗?但是枪声还没有响,只要我的画还没有结束,他就不能开枪,没人有资格妨碍一场艺术创作! 

        我承认我画得有点不像样,这眼睛都不是死人眼了,分明是只死鱼眼。这眼睛要是长在人身上可真奇了怪了。我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家伙举着枪在嘲笑我,怪尴尬的。我不为所动,我继续画着,我画她那流着血滴的嘴唇,后面的笑声停止了,空气又如同凝固了一般。 

        扣上扳机的枪正对着我的后脑勺,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有一笔没有画完,他就绝不能开枪。 

        没人能阻止一场艺术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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