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一大早打来电话:
“你今天有没有事?”
“当然有了,有大事。”
“什么大事?”我察觉到她有些失落。
“等你啊。”不在一个城市混已经10年,但我仍旧保持着一开口就知道她要说啥的超能力。
电话那头顿时笑不可支,我似乎看到了那女人在200公里外使劲拍打着大长腿、人仰马翻的壮阔。
那女人是我大学时代同处一室的姐妹,比我小一天,却还比我高出一大截,这让我忿忿不平。
记得那年完成新生入学报到,我俩同时踏进宿舍,八个铺位已被挑走六个,面面相觑一会儿,我说:“你先挑。”
“你先挑吧。”
“还是你先来吧。”
“哎呀,客气什么呀!”
“那多不好意思。”
旁边有人实在听不下去了,“俩上铺一样的高,你俩谦让个什么劲啊?”
“区别大了去了,关键在你这个下铺,你晚上发不发癔症、说不说梦话、喜不喜欢磨牙。”桂子伶牙俐齿。
“那要不咱俩请人看看风水?”我反问。
桂子白了我一眼:“你没事吧,你到底帮谁?”
说完,她随便选了一个床铺上了。于是,我们开始了高不胜寒、遥遥相望的日子,直到毕业。
毕业后,她五年没离开过法学院,听课、复习、考研、准备司法考试,直到成为一名闻名遐迩的律政佳人。而我已经违背了当年课堂上一起手抚《宪法》立下的誓言,不做本专业很多年。
我喜滋滋地梳妆打扮、搭配衣服,一边忙着一边想:“长得矮也不能自暴自弃,输人不输阵嘛”。
桂子这次是为了一个案子先到我这里,然后再辗转下一个城市。见到她时已将近上午11点。
大雪初融,路上结着厚厚的冰,看着她从当事人的车上下来,两条大长腿在冰面上找不着支点,连续几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连忙抓住她衣袖:“低秆大穗抗倒伏,像你这样的贪慕虚荣光长腿,活该重心不稳啊。”
她哈哈一笑并不挤兑我。
“来我地盘认怂就对了。”我紧接着说,“走,姐带你去喝杯热饮去去寒气。”
于是,我们一起来到西餐厅,各点了一杯奶茶,边喝边聊。
“快喝吧,为了这杯奶茶,你跑了200多公里。”
“哈哈,这一面见得真是紧张,我马上就要赶到下一站,有个饭局。但不见见你就走心里总觉得少点啥。”
“所以,一杯茶的时间,可劲吹吧,我俩耳朵已经支棱起了。”
她白了我一眼,问:“你最近怎么样?”
“有企业找我去讲课,还犹豫着要不要接,现在精力不够,就怕路拓得宽了走不动。”
“我觉得可以啊,喜欢的就要去试试,我欣赏你这样的斜杠青年。”
“年轻时候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由许许多多扇门组成,你可以推开这一扇门进去赏一幅画卷,接着推开那一扇门进去听一首名曲,但你的一生不能总是在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中度过,这时候必须有一扇门,打开后,你愿意一直走下去,向着更深远的风景。”
“等会,等会,你这话我得消化消化。”
我掐一下她的脸,说:“可以啊,新婚老公给你养得白白嫩嫩的。”
“胶原蛋白得与梦想同在,老公只是其中一部分。”
“你新房子签了?”
“是啊,头脑一热,买了个140平的,压力不是一般得大。”
“这人啊体积大就是浪费,穿衣服费布料,住房子费地皮。”
她没接我的话,转移了话题。
“知道吗,教授要出诗集了”
“真的吗,没听说啊,他文笔咋样,只知道他讲课、打官司、带研究生、开人代会,还不知道他会作诗呢。”
“岂止是会写,一抬笔就是古体诗,这本事我是学不来的。”
我俩唏嘘着。
她看了看表,端起杯子,将半杯奶茶一饮而尽,便起身招呼角落里的当事人准备动身。
“今天本打算去你家的,又被你拉到这里。”
“去我家突然袭击可不好,谁家客厅的沙发上还不丢几件衣服,你提前说我好提前收。”
“别给我家比乱好不好,你忘了,来我家从来找不着地面的。”
我没忘,她家里不但找不着地,也找不着床。她总是在床上堆满各种书籍,常常是半躺着读书,然后睡着,书滑落在身上,眼镜还架在鼻梁。
桂子乘车离开了,我向她挥挥手,察觉到室外的寒凉。低头抿了一口手里的奶茶,杯子还有余温。
我想起来张爱玲和炎樱,每次出门逛街然后吃蛋糕,各自付账,却还要恳切地邀请对方“再来一点”,“再来一点”。
我想起来有一次在同学群里,我被一个失散多年的好朋友揪住,脱不了身。她只是一个劲地吆喝着:“等我啊,等我过年回去,你必须请我吃饭。”
“好好好,国宴以下的标准随便点。”
“一碗凉皮,一个肉夹馍就成。”
“你丢不丢人,千行百里回来就敲诈一碗凉皮。”
“因为陪我吃凉皮的是你啊。”
此刻,我捧着手里的奶茶,想着欠下的那碗凉皮,突然觉得很暖。当唇枪舌战成了一种亲昵,当我第一次高速驾驶就窜出七百多公里只为她的婚礼,吃啥喝啥谁来买单都不那么重要了。
网上见过一句话,“人类最好的情谊,莫过于时常挤兑,偶尔上演互吹,并真心祝愿彼此能有一个报酬高到可以出卖灵魂的前程吧”,是的,这样的情谊,愿你正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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