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迎风诵唱（散文诗）

西藏：迎风诵唱（散文诗）

阳飏在一决名 曰兰州的临河凹地上， 耕种着分行和不分行的 包谷和小麦的农人，被 称作：阳飏。他曾在《诗 刊）、《星星〉、（绿风〉、 《散文＞、＜天涯〉等处收 割过几荏庄稼，并且继 续干着种瓜得瓜种豆得 豆的个体力气活儿。

西藏:迎风诵唱

                作者： 阳飏

1

把大法螺架在唐古拉山口

把腿骨号架在唐古拉山口

我孤零零一个人逆风站在唐古拉山口 5231米海拔以下，谁在听我准备吹奏

2

这一时辰鹰不在天上

有神吹响雷的号角

有人在闪电下诵经祈祷

还有谁正忙忙碌碌布置着有一百零八根柱子的大殿——

圣水一碗碗，酥油灯一盏盏，活佛留下足迹的那块石头，不被察觉地又向人走近了一步

白绸包裹的黎明，被放在了黑夜的祭坛上

3

把一具白净如玉的羊头骨端放在这个秋天的屋檐上

让骑着乌鸦的北风卸下整个季节的重量，歇息在喜马拉雅山南麓

大巫师，这个秋天需要你的一句话，需要你坐在一粒青稞上面，看雅鲁藏布江 源头又一次更大的雪崩

万万经旗彩幡，千千酥油灯盏

这个秋天，宛若一个镶了银边的人头骨碗，盛满圣水祭献在高原之巅

4

仿佛一座座堆满了酥油和白糖的村庄——

一 颗星又一颗星，第七颗是依山开凿的寺院

念青唐古拉山捧着过于思索而沉重的头颅，不知安放在谁的肩膀上

我只能在纳木湖的外面徘徊，想象蘸着八种银宝石研磨而成的粉末写下的 一千九百里经卷

下雪了，轮到一位纯洁无瑕的神值班了

5

沉闷的雷声，仿佛有人在天上搬运着巨石，修砌一座石头建筑

再或者说，在石头上凿刻着一册有门有窗户的经卷

离天堂最近的寺院建筑在空气稀薄的地方，那儿，有谁用闪电一次次照亮为佛 工作的人们

6

佛醒来，佛总是在人醒来之前早早地醒来

有一个怕误了早祷而失眠的小喇嘛开门惊扰了一只睡梦中的狗，随即有更多只狗吠醒了新的一天

山下小小的村庄仿佛是谁摆放在那儿的

一座白色的灵塔倒更像是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一样

新的一天，被推着经轮旋转的流水记录在案

7

海拔接近五千米的纳木湖，神和羊秘密联姻的圣湖（纳木湖属相是羊）

恍若一面铣子里的镜子,从铣子里向外凝望的纳木湖，人类创世纪初的某个早 展，蓝得失去了重量

念青唐古拉山或是一位代代相传的银器匠人,打霜打雪打时间白银，把这个薄 薄的秋天打制成镂空花饰的纳木湖的形状

纳木湖，十万只白羊从你十万片经石中侧身回到人间，其中一只失群的白羊正 从念青唐古拉山风雪兼程地往下赶着

8

雪，又下起来了

这是一位自己和自己玩着手心手背游戏的神——翻手蓝天白云，覆手雨雪冰雹

原本简单的季节次序好似一团被弄乱了的羊毛疙瘩，无从整理

雪，又下起来了

唐古拉山把一群大雪片似的羊赶下了山

鹰在天空加快了血液的循环，因为它们是在为灵魂飞翔

9

酥油灯，披着火焰的长发，依次端坐在供桌上 佛数到一百零八盏就重新开始计数了

有一座为佛而苍白的雪峰，只想把自己缩成一枚人间的戒指，戴在为佛点灯的 手上

10

当我凝视着扎什伦布寺那尊世界上最大的铜佛像的时候，感觉一盏盏油灯恍 似佛身体以外的手指

我想请佛昭示:哪座山脉可以岔入这个秋天最小的忧愁和雨滴 以及更远处这块土地上央金姑娘和水和青稞三姐妹的消息

一只藏羚羊使雅鲁藏布江不停地奔跑

11

哲蚌寺。彩色节日一般的宗喀巴大师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坐着

还有几块闲着的石头

闲着给谁坐呢

宗喀巴一个人在半山坐着

这时候要是有只鹰坐在对面

宗喀巴会把自己像本书一样哗啦啦翻开读给这只鹰听吗

12

小小村庄

坐落在世界最高处

像是大地上随便的一块石头

凿出门和窗户

佛和人住进去

人把一粒青稞种成一万粒青稞，把一只羊养成一百只羊，然后掰着指头计算:

青稞够了，羊也够了……

佛不说话，一碗清水也就够了

小小村庄

仿佛一堆云彩就能卷走

13

净手沐香，抄经者用身体依次在金汁银汁松耳石珊瑚粉汁里蘸蘸 一笔一画地删去了自己然后将自己留下

在世上，把佛留在人间

仿佛闪电，一笔或者是一画就把自己留下了

14

牛和羊是这块土地上最简单的思想

雪山的宗教，青草的宗教，你不必弄懂

还有风，还有雨，还有从岡底斯山飘过来的云——把一颗颗钻石一样的冰雹撒 了一地

有位神，过去是人，现在是河，总是拉上黑夜不停地奔跑，一直到白天的某个村 庄，再绕过几座寺院，就赤着脚去涉另一条河了

另一条更大的河是另一位神

15

一群羊仿佛衮着厚厚的毛织物，在风雪中踱来踱去

像那些坚守阵地的战士，它们轻易不会从时间中撤退

那只头羊的铃档不停地响着，好似这一大群羊的心脏集中起来挂在了它脖子上

还有一只大角弯弯的白羊，脊背上的一抹黑色恍若神的手记

还有更远处的一条河，以闪电的模样瘦瘦地流着

座座雪山正日夜不停地为其充电

16

西藏是座高高的村庄

每位佛都是一粒青稞

人是比青稞更小的青稞

我到这村庄的边儿上走了一趟

看见酥油的台阶酥油的寺院

一个酥油喇嘛正在自已身上凿刻着经文

17

西藏睡着了

枕着喜马拉雅山脉,睡着了

燃灯佛醒着，看守着一盏盏酥油灯

每一盏酥油灯都是佛的心脏

西藏睡着了站在高处，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颗颗星星——做梦人的幸福和忧伤

只是你不要用这些幸福和忧伤来喂养那只祭祀用的白绵羊

又一个佛和人共有的白天，就要从它沥血的心脏开始了

西藏：迎风诵唱（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