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种回忆,让人泪眼婆娑,总有一些经历,让人忍俊不禁,总有一种味道,让人难以难怀。 学校早餐很丰盛 ,每天至少五个种类供老师挑选,我最喜欢的便是豆腐脑,在我看来每天能够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白白嫩嫩的豆腐脑,便是一天幸福的开始,可是,吃遍大街小巷、大江南北的豆腐脑,却都没有外婆家的豆腐脑好吃。
那碗嫩嫩的豆腐脑啊……外婆家住在杉木桥海拔最高的大尖山对面,小尖山的山顶下,名叫泽田坡,看惯了奶奶家月亮岩的青山绿水,对这儿的红土光坡、小塘浑水便有些不喜欢,整个小尖山到处都是老红色的沙土,能够偶见一根两根杉树,便是奇迹,这样的山、这样的土,水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在离外婆家后门约10米的地方,有个三尺见方的水井,便是整个大院子所有人的用水,常年浑浊不说,还要挑着水桶去守,用水瓢一瓢一瓢的舀到水桶里,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每次去外婆家下车后,还要上山爬坡走一个多小时,每次急冲冲的边爬,心里就愤愤不已:“外婆为什么要住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即使不高兴,我还是愿意来,因为我到这儿是“上大人”,还可以吃外婆的豆腐脑,等快爬到山顶,看到一个挥舞着衣服的人影的时候,便鼓足了劲边跑边喊:“舅舅,舅舅”,那便是我的小舅舅,每次算着我快要来的时候,就坐在山顶上等我,在那个信息不通的年代,往往一连要等上几天,无论是夏热还是冬寒,“哎啊,平儿来了,来,舅舅顶戈么儿”,一把把我抱起来,放在脖子上,我很威风的坐在舅舅的脖子上,瞬间忘记之前的不快,沿着崎岖、滑脚的小路往反坡的下方走,一步踩稳后,才能够出另一只脚,我安然的坐在舅舅并不是很厚实的肩膀,一上一下,透过稀疏的树林,依稀可以看见黑的瓦、白的墙,再往下,就看见坐在屋子东头边的塔角,向着山的方向不断张望的外婆,外婆身体不好,不能做事,所以整日里就坐到火坑角落又黑又高的坐桶里,每次舅舅上山时接我们的时候,她就会坐到这里塔角边张望,听到我脆脆的喊声,护着椅子慢慢的站起来,佝偻着瘦弱的身体,用全身最大的力量弱弱的答道:“哎,平儿来了啊”,然后把椅子当做拐杖,颤巍巍的跟我走进门去,向内屋忙碌的外公喊到:“爸爸,平儿来了,快把豆腐脑盛一碗”。
那碗嫩嫩的豆腐脑啊……而外公则在厨房里忙活着,厨房的中间早就吊着十字架,十字架的四角系着一块白色的土布,布里面放着煮好了的豆腐浆,按住两个架子,不停的摇晃,浓白浓白的汁水就外下流一直晃到里面没有什么汁滴了,就停罢,里面就是豆腐渣,把准备好的石膏水放入大篼箕装的豆腐汁里,搅拌,我蹲在大篼箕旁,看它旋转、旋转、凝固,不断往上升腾的热气,不一会儿就把厨房里缠绕的像仙境,轻轻的吸一口,啊,好香的豆花味!不知不觉中豆腐汁凝固,就是豆腐花了,平的像镜子,浓得如白玉,拿上瓢轻轻的肴下去,一瓢起来,在瓢上微微颤动,嫩嫩的,好像一碰就要破碎的感觉,再撒上点白砂糖,送入嘴中,鲜润嫩爽、入口即化,摇头晃脑,高兴的不亦乐乎,东西到肚子了,才会理会我外公,我小舅常说;“家里什么好吃的,都留与我们来了吃,就连几条丝瓜都要把嫩的留着”。
那碗嫩嫩的豆腐脑啊……外公是个教书先生,高高瘦瘦的,看上去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只是下巴少了白色的长胡子,据说他是黄埔军校最后一届学生,国民党逃外台湾时,上了飞机又偷跑了回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没少戴高帽子受批斗,但是凭着一股子傲气和对家人的牵挂坚强的支撑下来,后做了一名老师,退休后先后到环城振华中学和杉木湖丘中学教补习班,直到70岁才回老家,外公写得一手好字和一手文章,至今舅舅家还保存着外公80大寿时,自己用毛笔字写的诗词。如果说我还有一点小才情的话,那么就应该来自于外公这一脉,每次来这儿小住,无事的时候外公会教我写毛笔字,我每写一个字,他就会大加赞赏,说我有写字的天赋,越写就越有劲儿,写会儿玩会儿,他也不说我,随我兴趣,可是每次去了就写“取之有道,用之有度”这几个字,开始几次还勉强写一会儿,久而久之觉得自己写很好了,就不想写了,加之一年也才去两次,后来也就再也没写过,现在看来,如果坚持把那八个字练好,估计现在也能写得一手好字了吧,后来也才逐渐明白这八个字的含义,我想外公不仅仅只是简单的要我把这八个字写好,更是让我体会到这八个字的含义吧!
虽然在外婆家住享受的是“上大人”的待遇,但是每次要拉屎拉尿的时候,总是想快点儿回去,外婆家有个吊脚楼,从旁边厨房的侧门,有个四步的小木楼梯就是往上是楼上住的房子,往下十步就是厕所,厕所里如果不开灯的话,几乎就是黑咕哝咚,即使是开,那昏暗的如油灯的光亮,显得阴森,更可怕的是,在厕所的角落里居然放个大黑的棺材,简直就是恐怖,想尿尿的话,都还好解决,趁着没人过路,到外面的角落里方便,可是要拉屎就惨了,如果不是到了屁股的边上,也绝不会去上,实在憋不住了,麻起胆子开灯,一边喊:“不要关门啊,我上厕所啊”,一边盯着棺材走下楼去,拉的时候,还要转过头去看着棺材,生怕从里面蹦出个长毛鬼,做好冲出去的准备,真是个可怕的经历,基本上每次都是边提着裤子,边往楼梯上跑,跑出楼梯,啪的一下把门关紧,才长长的舒一口气,然后,磨着母亲要回去,所以,到这里每次住的时间都很短,而在她家,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吊脚楼外面走廊,一寸宽的木板铺的很稀,可以把我的小脚伸下去,我并不怕,倒是喜欢到这些板子上走来走去,脑子就开始万马行空,自言自语,老是把自己想像成大王、孙悟空、铁扇公主,成年后脑子的混沌,估计与这个时期有关。即便是我不怎么愿意到这里住,不喜欢这里,外公外婆舅舅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我,还是会到山顶接我,给我弄豆腐脑吃,把我当“上大人”。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我长大了,外公外婆也随小舅舅住到了城里,再也不用爬那么高陡的坡,再也不用拉那么恐怖的屎,也再也没有坐到舅舅的脖子上,再也没有吃到外婆家的豆腐脑,而从98秋到2003秋,这五年的时间里,外婆病逝,大舅意外身亡,姨姨英年早逝,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亲人伤心不已,只是可惜,因为大舅到深圳出意外,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回想他的时候,总是浮现着他看见我时,咧嘴大笑的样子。我姨是因为心脏病,上班的时候突发意外的,等我们赶到已经鹤驾西去,想着她也是挺爱美的,所以在入棺前给她画了妆,当我的手触碰到她的脸颊,感到一股刺心的冷,冷的胳膊都冰凉冰凉,粉底、眉毛、口红依次画好,看着依然漂亮的姨姨,既伤心又满意,本应泪涌如潮,但不许眼泪掉到死人身上,只得咬牙往肚里吞。记得那天天空阴沉,小舅把外公接到杉木桥小学见姨姨的最后一面,稀疏的白发在风中凌乱,蹒跚的脚步,每一步都很艰难,风烛残年的八十老人接二连三失去至爱,文化大革命时最残酷的打压和羞辱,都及不上这个疼的十分之一,2005年正月外公也走了,他走的时候很安详。
今年清明我们一起去了一趟泽田坡,拜祭外公外婆我舅我姨,已经完全找不到原来的一点痕迹,老屋、吊脚楼所在的地方都已化为平地,大部分人都已经搬离了这个地方,搬离了我小时候认为鸟不拉屎的地方,永远告别了喝红水的日子,看着遍地长势喜人,黄澄澄的油菜花,在四月和煦的阳光下摇摆,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古色的吊脚楼,闻到了浓浓的豆花香,那一碗嫩嫩的豆腐脑便永远成为了最美味的记忆……
那碗嫩嫩的豆腐脑啊…… 那碗嫩嫩的豆腐脑啊……
那碗嫩嫩的豆腐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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