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正直梅雨季节,持续两周的阴雨连绵,湿热难耐,颇有几番广州的感觉,让人深感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年时已至6月下旬,家乡第一茬仙草都长好了吧,又到了吃仙米冻的季节。我很想念我外婆。
童年的光景是美好的。每年暑假,兄弟姐妹们都会去外婆家,白天,我们穿梭在田野山间,帮忙拔花生、割鱼草,清晨踩着晨曦披着露水出发,中午回家有从山泉里捞出来的西瓜,也有爽滑冰凉的仙人粄;夜晚,躺在外婆小院里沾满花露水的凉席上,有月凉如水,有流萤飞舞,有星辰漫天,还有蒲扇凉风……仙米冻、萤虫和星辰组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最主要的部分。
仙米冻,我们那儿叫“仙人粄”,是神仙才能享受到的美味,在赣南客家人眼里,是夏季必备的解暑佳品,也是我童年夏天最美味的回忆。
外婆做的仙米冻,味道那是一绝。新鲜割下的仙草,洗净,投入热水中煮成软绵状,直到仙草捻起来有粘滑感,然后捞起来加入草木灰过滤成仙人水,草木灰是秋天用黄豆苗烧制的灰,既能增加仙米冻的清香,又能使其更有韧性。用滤好的仙人水和大米一起研磨成米浆,然后倒入大黑锅烧煮1小时,煮好后再倒入到簸箕中等待自然晾凉。
只有晾凉结块的仙米冻才更有风味,这需要花费1.5-2小时,而这两小时是我们小孩最馋得留口水的时间——眼巴巴看着簸箕里的仙米冻一点点变凉凝结成块。晾凉后用竹片划成块,放入碗中,倒上由小米椒、蒜末和生抽煮成的汤汁,淋上一勺香油,香滑爽韧,呼啦啦滋溜溜,一口气吃完一大碗,还不够解馋,吃完一碗再来一碗,直到小肚皮撑到圆鼓鼓才肯作罢。还要一种吃法是加蜂蜜,跟烧仙草一样,广东梅州客家人的吃法,不过我们那里是不会这么吃的,一定要吃咸口的才更香。
放下碗筷,小伙伴一起去玩捉迷藏,大人们则进入午休模式。仙米冻的组成大部分都是水,消化得快,不到两小时就饿了,呼噜呼噜再来两碗,然后跟着大人们一起出门干农活,似乎只要有这仙米冻吃,在闷热的夏天干农活也不是一件那么令人难受的事情了。
高二后,课业压力变大,仅剩的半个月暑假也被作业塞得满满当当,也就没有再去外婆家帮忙干农活了,一直到上大学,一晃就是七年。这七年里我外婆总是在电话里说“什么时候再来外婆家,外婆做仙米冻给你吃”,我总是应着“好啊好啊,我明年暑假就去”。
跟中国大部分农村一样,那个村子的住户越来越少,我童年时代那个可以和小伙伴一起上蹿下跳的村子渐渐破败,除了门口大河的哗啦声和大黄狗偶尔的吠叫声,一切都满满回归沉寂。
春夏更替,四季轮回,村里的时间过得很安静,却同样很残忍。城市的时间过得太快,我们都在被推着往前赶路,忘了那双在你背后企盼归来的眼睛,他们在等归人,我们在等时间,奈何时间又何尝等过他们。
在我大四毕业前,我外婆去世了。现在我工作三年,外公也于上周离世。
我已经有九年没有吃到仙米冻了。
与仙米冻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凉月,那流萤,那蒲扇和那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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