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差不多三个年头，凡卡终于从前线被调离回到俄国国内。经历了两年多的战争洗礼他不再是以前哭哭啼啼的孩子，现在的他成为了一名坚毅顽强的战士。
此刻凡卡挤在臭烘烘的返程火车里，周围都是像他一样的老兵。凡卡幸运的从他们眼中看到一丝光芒，这是在战场中从来没有过的。
终于能回家了，凡卡想道。但战争远没有结束，只是皇帝他老人家终于发觉连年的战争使本来就不稳固的帝国，更加摇摇欲坠，所以他们奉命从前线调离国内就是保护帝国的稳定，镇压起义者。但沙皇越是这样做，凡卡反而越是憎恨沙皇，憎恨他所统治的俄国社会。
五年前凡卡来到莫斯科给鞋匠做学徒工，每天都会挨老板与老板娘的揍，只因他是乡下来的，是个吃不饱饭的野孩子，所以他的境遇比老板家的狗还差，他家的狗逢年过节还能吃上大鲇鱼，而自己只能端着破碗蜷缩在角落里喝稀粥，而且吃饭速度必须要快，吃完赶紧去干活，否则又是一顿打骂。
那时候他一受到委屈就想念起远在老家的爷爷。他的名字叫“康斯坦丁-马卡里奇”，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凡卡的心目中康斯坦丁就是自己的亲爷爷。
有一天凡卡又挨了打，因为他哄老板的小孩睡觉，摇摇篮，却不小心自己睡着了。他想给爷爷写信，要爷爷把他接回家。他不能跑因为没有鞋子，如果想要贸然逃跑的话，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里是会被冻死的。
凡卡趁着老板和老板娘去东正教堂做礼拜的时间，给爷爷写了一封信，投入邮箱里。
但多巧，几天后他就被邮差的马车撞倒了，邮差没有感觉有任何负罪感，而是把他的信撕了个粉碎在天空一扬，就再也不管躺在地上的凡卡，任由他的死活。
凡卡那时感觉他就要死了，其实死了也好，死后他会升入天堂，再也不用忍受这世间的悲剧了。
但想死哪有那么容易，那时正直沙皇向德国宣战，俄国境内必须服从沙皇的意志去服役打仗。昏死在路边的凡卡被征兵警察拉走了。
但他没有受到像样的治疗，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完全是靠自己的坚强，接着便发给凡卡一支枪投入了战场。
凡卡的上级军官是名贵族，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上，手中拿着皮鞭，傲慢的俯视着包括凡卡在内的邋遢士兵。凡卡等士兵们只能谦卑的听贵族训话，稍有不慎就会遭到鞭子抽打。
凡卡被鞭子抽了三次，因为他眼神涣散，没有注意贵族讲话。凡卡无法反驳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否则就会以藐视贵族的罪名，关进监狱。
自此凡卡一看到他那盛气凌人的眼睛就瑟瑟发抖，而贵族更加得寸进尺，一不高兴就用脚踹凡卡。
但报应迟早是要来的，战斗开始打响，一发炮弹在贵族身旁爆炸，连人带马一起被掀翻在地，贵族倒在泥地里被吓傻了，从此他以后便精神开始不正常，几日的不吃不喝，让他只剩一副皮包骨的架子。
凡卡见他最后一面，是被人抱进汽车里从前线转入后方。
凡卡心中浮现出久违的得意，原来那些掌握生杀大权的贵族们竟如此不堪一击，那么既然如此他就有权从前线调入后方去享受，而自己却只能为沙皇尽忠吗？
不！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人生来就不愁吃喝，而自己却直到现在才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鞋子。他想起一名年长的老兵对自己说过，我们这么拼命不过是为完成沙皇想要惩罚德国的愿望而已，沙皇这一个愿望的代价就是包括你我在内百万人的生命呀。
凡卡看着挤在一起昏昏欲睡的战友，他们中没有一个不带伤的，也没有一个是吃的饱饭的。他心想:有几个人喜欢我们的皇帝，恐怕一个也没有。
火车到达了目的地，这是凡卡第一次到达俄帝国的首都，彼得格勒。
与他想象中的彼得格勒相反，这里满街的乞丐，与妓女，人们衣衫褴褛的走在大街上，眼神呆滞木然，目力所及之处很难找到一家正常营业的店铺，唯有几家面包店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布尔什维克的宣传单如雪花般在天空中飞舞。
真冷，凡卡紧紧裹紧衣服，庆幸自己口袋里还有半块面包，如果晚上部队没有分发食物的话，至少不会感到太饿。他在地上捡起一张布尔什维克的宣传单，这时一名战友也好奇的瞄过来。
“凡卡，这上面写的什么？”
“工人起义的内容”
“那我们的任务就是去镇压他们吗？”
“我想是的”
“那真是太糟了”
凡卡没有说话，因为这时军官下达了集合命令，然后又下达了向目的地进发的命令。
凡卡路过一名穿着妖艳的女孩，女孩抓住他表情紧张的说道:“先生，一卢布一次”，这一下使凡卡脱离了队伍，还好长官没有注意到。
“不好意思，我现在需要马上回到队伍里去，你可以把手松开吗？”
“求你了先生”女孩这次带着哭腔的说道:“我的母亲昨天死了，我父亲现在躺在床上咳嗽的厉害，他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她终于绷不住了，泪如泉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第一次做这个，求求你了先生”她手努力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但越是这样做泪流的越凶。
凡卡将自己的面包塞进了女孩的手里，“愿上帝保佑你”，凡卡不敢看女孩的眼睛，说完就灰溜溜的追逐部队去了。
“凡卡，你去哪了？”战友问道。
“撒尿”凡卡眼前直直的望着前面，走的极快，没有扭头。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士兵跑了过来，对着长官嘀咕了几句话，凡卡注意到长官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随即下令改变路线。
“有事情要发生了”凡卡的战友安东小声的嘟囔道。
安东出生在农村，他们的村子里建有有一座大庄园，是沙皇一个侄子的度假庄园，安东的父亲曾是庄园里的园丁，有一天他父亲在庄园里一棵苹果树下捡到一颗熟透的苹果，这为他父亲带来了杀身之祸，他的父亲被公开吊死，并强制让安东家人参观，以儆效尤。当时尚还年幼的安东亲眼目睹这一世间惨剧，而这悲剧的起因只是一个苹果。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凡卡心道，同时又贴在安东耳边说道:“到时候谁也别开枪，实在不行就冲天上打，把这句话给兄弟们传下去”。
这次的目的地是一座小型桥头堡，在长官的命令下，他们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虽然他们极不情愿。抗议的大批人群在桥头堡的对面涌来，乌泱泱的人群都在高喊:“打倒战争，我们需要面包与和平”
凡卡将子弹上好膛后，对着人群上方，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能向人群开枪。
人群愈来愈近，长官下达了开火的命令，除了零星几声枪响以外谁也没有服从命令。
“我叫你们开枪，向人群射击，谁敢违抗命令都统统进大狱”长官恼羞成怒的吼道，所有人不为所动，长官气急败坏的将目光转向凡卡，掏出枪顶在凡卡的脑袋上命令道:“开枪”。
“长官我不能”凡卡平静的说出来，内心没有一丝恐惧，而是缓缓的闭上眼等待自己最糟糕的结局。
长官杀意已决，他准备杀一儆百，扣动扳机的手指骤然紧缩。
一声枪响，抗议人群也停下了脚步，呆呆的看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凡卡睁开了双眼，只见长官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安东手中的步枪还冒着缕缕白烟。
众人发出阵阵欢呼，凡卡命令所有士兵们为抗议人群让路，他又向安东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径直带领人群攻占军火库。反了吧，是时候了，人民心中积压的怒火就要爆发了。
人们一路高歌的涌进了彼得格勒市中心，在这里他们唯一的阻碍就是还在抵抗的警察组织，但他们也仅仅是螳臂当车，随后便被乌泱泱的人群吞没了，所有设施都人们被砸了稀烂。皇亲贵族们被抗议的人潮拽出舒适的住宅，扒光衣服在大街上被人们用脚狠踹，一辆富人的豪华座驾劳斯莱斯也挤进了很多人，他们好奇的打量着车里各个地方，摸摸方向盘，摁摁喇叭，暴力的拆掉顶棚已方便更多人进来，随后又在打的不省人事的车主人身上摸出车钥匙后，打火，离合油门，欢呼走人。
凡卡感觉此刻就像做梦一样，他走近一家以前从来没有资格进入的豪华餐厅里，此刻没有人赶他，也没有人对他投来唾弃的目光，只有店主那惶恐不安的眼睛，但见到凡卡并没有打砸店里的东西，而是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些艺术品般的银质餐具时，店主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随后很识时务的端来香肠火腿，并祈求道，不要砸毁我们餐厅，这是我的生命。
凡卡看着餐盘里的食物，心想，天哪！这是我见过最棒的食物了，沙皇应该吃的也就是这个了吧。突然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玻璃破碎的声音，几名起义者钻了进来，一把就揪住店主的头发把他的脸压在了柜台上。几名起义者抡起棍子狂砸一气，盘中的食物也被分食干净。
凡卡想要救出店主，但此刻更多的人涌了进来，将他挤到了一边。
失控了，凡卡意识到。愤怒的火焰仿佛要把这一切都焚毁殆尽谁也无法抵挡，凡卡只能站在一旁无能为力的看着。
凡卡看到店铺外安东正走在队伍前面，突然他又看到一名身着警察制服的人在安东身旁一闪而过，而后安东则重重的躺在地上，警察随即跑掉。
凡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东被警察开枪打中了，他飞快的冲到安东面前，只见安东胸口正汩汩留着鲜血。
“凡卡，当你进入部队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你，知道为什么吗？”安东的脸色惨白，“因为你是我们排里唯一一个识字的，你竟然还会写信，了不起，那封信是写给谁的？哦，亲爱的康斯坦丁-马卡里奇，你刚开始总在梦里叫这个名字，那是谁，你的女朋友吗？”
“闭嘴！安东”凡卡将安东抱起来，朝后方的大部队跑去，那里应该有人懂医术。
安东勉强的笑了笑说道:“我不行了凡卡，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安东咳嗽了两声嘴里都是血，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不行了，所以他没有等凡卡回答，而是接着说道:“让那个狗娘养的沙皇滚蛋，冬...冬宫就在面前”说完安东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又一声枪响，凡卡栽倒在地，安东的尸体滚落在一旁，凡卡的小腿被打中了。
“该死，距离太远了”那名警察从后面追过来，走到凡卡面前，口中不断嘟囔着污秽词语来咒骂凡卡。
凡卡看清楚了这名警察的面貌，顿时他的心像是被一柄巨锤猛击般的骇然，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信纸片像雪花一般在天空中飞舞，被邮差撞倒的凡卡躺在冰冷坚硬的砖地上一动不动，在他残存的意识里，他听到邮差骂骂咧咧的说道:“穷小子，活该被撞，没贴邮票，没写收件地址，谁给你寄”
警察举起手枪对准凡卡的脸，口中不干不净的说道:“狗杂种，下地狱去吧”
凡卡轻声问道:“谢尔盖邮差先生？”
警察突然一愣，凡卡抓住机会猛然起身一手抓住警察的脖子，另一手抓住对方持枪的手腕向上扬，枪口在天空之上开火了。凡卡用尽全力把警察绊倒在地，枪也不小心脱了手，凡卡压住警察，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邮差先生没有想到你竟然当上警察了，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凡卡呀”凡卡挥起右拳用力击在警察的鼻梁上，骨头崩裂的声音清脆入耳，复仇的快感沁入身体各处，让他的神经变得兴奋异常，一种真实的幻觉出现在他眼前。
寒冷的早晨，凡卡赤着脚，手捧专门发放的鲜花，在人群中等待伟大的人民之父沙皇的到来，和所有人一样，他已经在寒风中足足站了三个小时了，在沙皇没有离开莫斯科之前，警察不会允许任何人离开，当见到沙皇时一定要高兴的呼喊，沙皇万岁，人民的好父亲之类的赞美词。
在第四个小时后沙皇终于是来了，他坐在汽车里慢悠悠的行驶，但凡卡再也没有力气去欢呼，只有在寒冬里打颤，等回到鞋匠铺里他连发了好几天的烧，即便如此老板还是强迫他干活。
“你就是沙皇的一条狗”凡卡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康斯坦丁已经死了，他在森林里迷了路被冻死了，这是凡卡一个年长的战友说的，很巧，他与康斯坦丁住同一个村子里。凡卡感觉那一天是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那天他用树枝摆了一个十字架。
“你还差点害死了我”凡卡又是一拳头。
几个人将被撞的奄奄一息的凡卡抬进了屋，其中一个人说道:“上面要求我们的征兵人数终于是凑够了”
“如果他死了呢？”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好吧”
随后几个人将一碗稀粥放在了凡卡的床头，不再去管。
“你还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他叫安东”凡卡回到现实里又是一拳，“该下地狱的是你”凡卡的愤怒已经压盖住了理性，一次又一次的击打警察的面部，开始还在做挣扎的警察，身体逐渐瘫软下来，脸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但凡卡还是不打算停手又打了两拳，随后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此刻凡卡才发现自己受伤的腿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鲜血流了一地。
这时起义的大部队已经到来，他们在凡卡身边没有逗留多长时间，就接着继续前行，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沙皇的皇宫---冬宫。留在凡卡身边处理伤口的是名女孩，凡卡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施舍给面包的那名女孩，此时的她胳膊上已经套上了代表革命的红色袖章，而且卸掉了妩媚的装扮，露出清秀可人的面容，这让凡卡心里一阵乱跳。
但随即又被悲伤所湮没，安东的尸体在他不远处安静的躺着。
“他会升入天堂的”女孩安慰道。
凡卡叹息的点了点头，“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凡卡说完，心里不自觉的有点小紧张。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缄默的给凡卡处理伤口，就像没听见一样，凡卡感觉尴尬极了，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别的话题，两人陷入了无话的局面。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剧烈的欢呼声，声音响彻大地，众人们欢快的奔走相告，更有一些人相拥而泣:
“沙皇倒台了！沙皇倒台了！”
女孩抽噎起来，凡卡确认没有听错后，也高兴的流下了眼泪，沙皇一倒，安东的夙愿也完成了，除此之外凡卡竟然没有表现出更强烈的冲动，从前的悲惨遭遇对于今天来讲根本不重要了，一个新的世界即将诞生，这最起码是一个不属于罗曼诺夫统治的世界，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凡卡笑着对着女孩说道:“你好，我叫凡卡-茹科夫，看在那半块面包的份上，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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