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欲念是一颗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它冲刺着你的理智,缠绕着你的思绪,当它如青苔般繁殖滋长,那么一个人的思想在大脑里便常常要打滑站不住脚了。这团黏糊糊的植被覆盖了邵军数十年,在每次他回家的时候牵绊着他脚下的路,自从高中毕业后,他一直打听着叶卉的下落,虽然与她家只是一村之隔,但那赌气也好、害羞也罢的心情,阻碍着他去她家里打听的勇气,但那份牵挂却被没有时间而消逝,反而被岁月拉的更长。
她那冷傲、纤瘦、清秀的脸庞,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上,在大三时,他谈了一场恋爱,那个姑娘与叶卉有几分神似,她是那个活生生的模箧,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注入回忆的匝道,可这场基于空虚寂寞与代替品的恋爱,很快就粉碎了。在那段时间里,他的欲念更加肆意蔓延,每天夜暮降临的时候,便是他静静的想念她的时候,这份想念都随着青春的流逝而蒸发。直到踏入社会,他迎来了他的第二次恋爱,这次的姑娘是个活泼开朗的北方女孩,是与《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莉香一样可爱的漂亮姑娘,他惊讶于原来自己不仅仅喜欢叶卉这样安静孤僻的女孩子,原来他更喜欢与这个活泼开朗的相处,在她面前,他感觉很随性很放松。只是邵军心里总有一个伤疤无法缝合,眼前的姑娘再喜欢也感觉缺了个口,自然遗忘了珍惜。或许有人就是恋旧,他对待感情就像个孩子,一件很想拥有的玩具却始终没有人送给他,于是等到长大后,这个玩具一直会出现在他的梦魇里,有时候会梦见得不到心爱的玩具哭泣,有时候会梦见得到了心爱的玩具而欢天喜地,醒来之后发现,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这次回老家纯属偶然,原本这个客户是公司另外一个项目负责人负责的,由于他出国出差而临时换成他负责,也就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回一趟老家。他的姐姐就嫁在同村,白天他爸妈帮他姐姐接送孩子,小亮在镇上的小学读书,做完作业他爸妈下班回家来接他回家,今天邵军与爸妈一起去镇上送小亮上学,在学校门口遇见叶卉妈妈送可可上幼儿园,邵军的妈妈上前和她打招呼,叶卉的妈妈看到了旁边的邵军,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眼前这英俊阳光的小伙子,让她感觉很亲切。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她微笑着,脸上浮现一丝腼腆,叶卉长得像她妈妈,不过性格像爸爸。
“这是你儿子吧?这么多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叶卉妈妈眼里带着几分欣赏,她大概知道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孩经常会有信寄来,虽然她不识字也不知道信从哪里寄来的,但每次收到他寄来的信她都保管的很好,等到叶卉回家再转交给她,只是她不知道,叶卉一封信都未曾回过,她本以为两个人或许会恋爱的,可叶卉在高中时被温华侮辱的这段往事她一无所知,再加上叶卉高考的失利,自然她也无法理解叶卉的自暴自弃。
“是啊,他也难得回来的,在厦门读大学后就留在那里工作了。这不,刚好回来见客户,可以回来看看我们。”邵军从小就爱学习,除了读书就是帮爸妈干农活,而且作为老二,他既尊重姐姐,又疼爱妹妹,从就是爸妈的骄傲。在厦门大学读书的四年里,开阔了他的眼界,让他驰骋于知识的海洋里,他在这段一个人的朝圣路程中,用他锐利的双眼,用他昂扬的斗志,用他聪慧的头脑,用他勤奋的努力,他完成了华丽的蜕变,他不再害怕说蹩脚的英语,他不再害怕在众人面前表达自己,他成了英勇的战士。他渐渐在阡陌世界里、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在见识人性的丑陋后,他越来越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教父》里的麦可.柯里昂,当然他不希冀成为黑手党首领,他只是想拥有麦可的那份处事不惊、睿智冷静的心态,但即使他如何蜕变,唯一未曾改变的是他对叶卉的情。
“我家叶卉好像和你家儿子是高中同学吧?”叶卉妈妈想把疑团解开,当然关于写信这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她懂得分寸,只要满足她的好奇心便好了,如果真的是眼前的这个男孩,她倒心生可惜,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是的,阿姨,我和叶卉是同班同学,只不过毕业后就一直没有联系了,给她写过信,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直没有音信。她现在还好吗?”多少年没有称呼过这个曾经在心里默默呼唤过很多次很多次的名字,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名字,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她在城里的广告公司上班,高中毕业怎么劝都不肯去高复,这丫头啊,从小就倔,后来就到城里一家打字店打工,再后来转行做广告设计,每天上班很忙的,她老公又经常出差,这不,孩子就丢过我管了,刚送他上幼儿园,当爸妈的就是操不完的心。读书的时候担心成绩,长大担心工作,工作后担心婚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省心点。”叶卉的性格就没有继承她妈妈的外向开朗,喜欢把话憋在心里,自己消化。邵军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三岁了,该很幸福吧!
“你家叶卉很优秀的,应该不会让你太操心的,阿姨。”此刻的他,五味杂陈,那些过往的短暂美好,如果那时他勇敢一点,或许她就不会和温华在一起了,或许她的命运就完全不同了,他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行走了这么多年,卸下这份负罪的甲胄谈何容易?
“哎,我家卉子太内向了,一天到晚和她说不上几句话,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有苦也不告诉我们,我真的担心她啊。对了,我把她的号码给你,你们同学之间应该有话聊点,帮我多劝劝她,让她凡事往好处想。”一串数字或许会串起一份牵挂吧!
当晚他对着手机发呆,在信息栏里编辑着信息,写好又删除,又写又删除,不知道怎么写,不知道她是否还会记得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回信息,但还是抱着希望发送了短信,发完后他才意识已经是深夜,她早该进入梦乡了。当他准备关了台灯上床睡觉时,居然收到了她的回信,激动、感恩的情绪吞噬着他的睡意,索性伴着月光来唱往事回放。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在家里陪了爸妈两天,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他还是想回去前见她一面。
叶卉收到信息后同样亢奋,她常常会听着《好久不见》落泪: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这天晚上他们约在了一家西餐厅,邵军早早的从老家坐车来到城里,找了家咖啡厅办公,看了会儿书,好些年没有这种紧张的心情了,比和难啃的客户谈判还要紧张,时间的指针似乎停止了摇摆,一分一秒都变的好漫长。叶卉早上出门前对着镜子换了好几套衣服,她多么希望此刻有一只魔力大老鼠,为她变出漂亮的衣服,为她抚平她眼角的皱纹;她多么希望有一盏阿拉丁神灯,她要许一个让自己重回十八岁时青春美丽的愿望。
叶卉化了个淡妆,这让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红润,邵军凝望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岁月除了让她变的更加有女人味了,自从他被基督山伯爵这个虚构的伯爵深深吸引后,他一直怀着感恩的心活着,也比别人更加努力的活着,他的生活条件比伯爵先生好多少倍啊?他拥有自由、书籍、外面的世界这三样在牢里的伯爵所望尘莫及的东西,再也不能浪费青春年华了啊!他常常鞭策自己前行,以致于如今的他,已经褪去农村长大的土气,俨然被修养成为了一个绅士,他不再是那个傻傻的、憨憨的永尾完治,他帅气的脸庞上多了丝冷峻,或者说的好听点是成熟稳重,总之,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位温文儒雅的年轻人。
“先点餐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他把菜单递给她,她看着这些蝌蚪般的英文字母暗自发慌,看到下面还好有中文的,菜单的琳琅满目让她挑花了眼,还是点个套餐简便,她把菜单递回坐在对面的邵军,站起身弯了45度向他指指她要点的套餐。
“要喝点红酒吗?”其实叶卉很讨厌酒,王健经常醉酒回家,发酒疯骂她、打她,醒来后又会哭着抱着她道歉,她厌倦了这样的反复,她恨他每次醉酒回来的恶劣行径,她对他越来越失望,也对自己越来越失望,可要强的影子总会遮盖住失望,好假装着她过的很好很幸福。
“我不会喝酒。”她嗫嚅着,她把讨厌换成了不会。
“陪我喝一杯吧,就一杯,为了我们老同学的相聚,为了十年后的再次相遇。”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女孩子面前说话会结巴会脸红的小男孩了。
他招呼服务员过来,用流利的英语点了餐,喝了口柠檬水,他深情的看着她,仿佛要看穿他们错过的这些年,仿佛都要看一遍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他深邃的眼神里写满了温柔。“叶卉,这些年你过的好吗?我很想听听你这些年的故事。”
过的不好,这是他在她的眼里看见的恍惚,这是她心里的小人儿这样告诉他的。
“挺好的。”这是她的要强在回答,她不想让他看笑话,她不敢臆测如果当初她选择他会不会过的幸福,或许这个答案就是最好的搪塞。
“挺好就好。”他沉默了,他为她的掩饰而心态,明明是不幸福却要逞强,明明是暴露着缺爱的隘口却要伪装将其堵牢。
“你呢?你过的好吗?”看着对面这个曾经非常熟悉而如今非常陌生的男人,她的心早已经翩翩起舞,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忧郁沉重?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落落大方?她突然觉得隔在她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时间与距离,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们都把“初心”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上大学给你写过很多信,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收不到你的回信。每天晚上会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门卫大爷那里问有没有我的信,每天都是兴致勃勃的去,垂头丧气的回。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安慰己,或许你很忙没时间回信,或许是我地址写错了以致于你收不到信,但不管是否能不能收到回信,我还是傻乎乎的坚持一个月给你写一封信,想要告诉你大学生活很精彩,鼓励你好好高复,我会在这里等你来,当你的学长,我想要把我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与你分享。于是我对着空气写了三年的信,直到大三下学期,一个和你长得几分相似的姑娘出现,我把她当成了你,我们恋爱了,我不再给你写信。后来大学毕业,我留在了厦门,在一家外企担任采购部门负责人,因为工作的关系遇见了一位让我心动的姑娘,我被她的活泼开朗吸引,有人说,一个人的喜欢是有惯性的,虽然我确实很喜欢她,甚至以为我喜欢她胜过喜欢你,可发现,原来有些人就只是喜欢,却爱不起来。所以,到目前还是单身狗一个。怎么样,交代的还清楚吧。”
她听着他的诉说,泪水一直在眼里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而这些被感动的小精灵们急着要化成遗忘,一颗一颗接二连三的涌出来。她低下头,任凭泪水狂风暴雨般落下,拍打在她的裙子上,化成愤怒的弹珠弹向无知的青春。
看着他说到写信那一段,她似乎看见了那个坐在学校公园湖畔边低落的小伙,看着那满池的柳絮,不是流水,而是点点离人泪。她看见了那个在无数个夜晚孤独醒着的小伙,夜幕被内心的期盼与失落拉长,即使漫长的等待也换不来的黎明。听着他说这几年的往事,觉得快要窒息,命运让她们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背道而驰的人生怎么会产生焦点?突然她对自己懊悔不已,不管如何,她应该给他回信的,不管她们之间有没有可能,不管他是否已经瞧不起被玷污的自己,应该要鼓起勇气给他回信的,应该听他的话去高复的,或许他真的能够成为学长,他还是做她的守护神。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真的一点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我找你找了很久,一别十年,如果不是这次我恰巧出差回家遇见你妈妈,或许我还是找不到你。”她缄默着,拽着杯子,把头埋的很低,她不想让她看见这些精灵们,这些滚烫的精灵们正在跳着义勇军进行曲,尽情在她的眼珠里狂欢,像是挣破阀门的尤物,一泻千里。
邵军在职场里摸滚打爬了这么多年,练就了滑溜的嘴皮子,但在叶卉面前,他虽然话比以前多了但还是非常真诚的。席间,他敬了好几次酒,为他们的重逢,也为她的幸福。
他把她安全的送到家便赶赴飞机场,虽然他多么想再留的久一点,可以多见见她,可 她过的幸福就好,难道这不是一直以来自己梦寐以求的吗?他对自己说:这只是青春时期的一场梦,他一直欠这个梦一个结局,如今他已经圆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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