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她很疼爱我……”母亲追悼会上的悼词是我亲手写的,是我亲自念的。在我一字一句念悼词的时候,我能清晰地听到爸爸、奶奶和小姨、舅舅等亲友们压抑的哭声。是的,母亲走的虽不突然,但是她太年轻,那年她只有四十岁。我十五岁,刚好读初三。
我能听到亲戚们背后的怜悯:“中年丧妻,幼年丧母!这个家庭可怎么办哦!可怜她女儿啊!”当我提出追悼会的悼词我自己来写时,主事人也极力劝阻,怕我当场会泣不成声。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真心认为妈妈走了,很好!我要用亲手写的文字为母亲送行。
母亲是胰腺癌去世的。和苹果的创始人乔布斯同一个病。得病那年我刚好8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我们家乡有句俗语叫“七八岁,讨狗嫌!”妈妈对于我时刻上蹿下跳地活力 总是无奈地摇摇头,说“狗见了我都得绕着走!”不过,每次妈妈嗔完,总是唤我停下来,拿出手帕给我搽搽汗,生怕身上有汗再吹了风会着凉。而我总是在她为我搽汗的时候,“啪嗒”在她脸上亲一口,风中扬起我恣意地笑声:“怕什么,妈妈,你又不嫌弃!哈哈!”那时候被母亲宠溺的快乐像是昨天。
母亲是农村人,学历在她家乡也还算可以,高中毕业嘛和父亲学历一样。但是嫁给是城里人的父亲,还是让她低人一等的。首先她是农村的嫁给城里人就是高攀,其次她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五官着实不好看。虽然那时我小,但是后来从奶奶的言语中以及她和母亲的相处中慢慢地就琢磨出来,奶奶是瞧不上母亲的。但是我觉得奶奶也很好笑,一方面当时父亲已是大龄青年,一方面还有一个智商只相当于7、8岁孩童的弱智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虽然有婚房,但是只有18平米;有工作,一个国企单位的会计,但是在城里人中这个条件应该也是中下等的吧,所以找了母亲也没有什么不匹配啊。可是每次逢年过节去奶奶家,母亲都是近乎卑微地讨好奶奶,因为奶奶从小带过我,母亲是真心感谢她。有时我对奶奶稍微言辞不满,母亲总是说:“就冲着奶奶从小带过你,你就不能这么给奶奶说话。奶奶很疼你的,你要孝顺她。”唯一一次母亲反驳奶奶,是她得了癌症后的第三年。那时我听到母亲带着哭腔冲奶奶吼:“我是得了癌症!可是我没花你儿子一分钱!也没花你们毕家一分钱看病!”我知道那是之前奶奶打电话向她的姊妹抱怨说:“本以为这个病不会活太久,没想到一拖三年还没走,这不是要把我儿子拖垮吗?这个病是个无底洞,家里得有多少钱往里面填哦!真是‘长痛不如短痛’哦!” 有些事是奶奶真的不知道。
父亲所在的国企单位在三年前就解体了,所以父亲赶上了一个流行词“下岗”。母亲因为是农村来的,一直没有正式工作,但是凭借她的经济头脑,一直都做着小生意。说是小生意,其实钱还真没少赚。母亲有着敏锐的商业眼光,童装女装好买时,她在我们家附近租个门面,一方面照顾我上学,一方面卖服装。后来淘宝兴起来,生意不是那么好做。母亲及时把店面盘出去,看到了“手串”市场有前景,卖起了“手串”,什么“紫檀”、“菩提”、“石榴石”等等。白天,母亲在古玩市场上摆摊儿,晚上去大商场门前摆摊儿。暑假的晚上,我有时跟着母亲去玩,一晚上多的时候能挣七百多元。想想很可观的数字,说真心话要比那些白领或者公务员的薪资多多了吧。而父亲却还忙着惆怅着他的未来,后来实在觉得让一个有病的女人养家说不过去,就去公交公司做了司机,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二千元。父亲为了不让奶奶担心,都是瞒着她的。所以母亲看病的钱真的都是她自己的血汗钱。
没有家人得癌症的人,一定不知道癌症有多疼。母亲一向坚忍,但是我不止一次看到她疼的趴在床上起不来,真是像书中形容的一样“豆大的汗珠往下掉”!压抑的呻吟声从唇齿之间挤出来,又让母亲吞咽回去。其实,在母亲确诊为癌症前,我早就看到过母亲这样痛苦过,只不过母亲一直以为是胃疼,吃吃止痛药压过去而已。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得了癌症,不是躺在医院里休息,而是稍微好一些就出院去摆摊儿挣钱。我问母亲时,母亲总是故作轻松地说:“挣钱好给医院送去啊!”我甚至有些怪母亲,这是要钱不要命吗!好好休息,配合治疗,不会能更好的延续生命吗!
母亲得胰腺癌的第七年,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我曾经查过资料说全世界得胰腺癌的人能挨过五年的不超过2%。乔布斯是做了极昂贵靶位定向治疗才活了八年之久,可是母亲已经挨到了第七个年头。2011年底,母亲兴奋地带我们去了一处地方——我们市的经济适用房。我们申请的经济适用房批下来了!虽然是经济适用房,也是需要二十万才能买得起。父亲又开心又无奈的看着新房,担心这二十万从哪里来。这是母亲说:“我的存款里有二十万,我就等着这一天!”
父亲当时就怔住了,一个大老爷们的眼中蓄满了泪水:“这钱,你得留着看病啊!”这是父亲听说母亲得癌症后,第二次没有在我面前控制住。
母亲笑着摇摇头:“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多少钱也治不好!我只想趁着我还能挣钱多给你们爷俩存点钱。你还年轻,我走了,你再找一个。可是没有个窝怎么引‘雌鸟’?咱们那个小房子是不行的,现在这个房子有80平米,我觉得够你们住了。”
母亲大概是心愿已了,进入2012年后,真的就不行。在医院的病床上,被癌症折磨的母亲已经皮包骨头,越发的瘦小,小的我都可以抱起她。最后的时日,母亲时常昏迷,可是二月份是我十五岁生日,我生日前的两天,母亲居然面部有了绯色,精神也好了很多,我本以为这一次母亲又胜过了病魔,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母亲说十五岁是个整数,要给我正式过生日。我怕母亲操劳,本来不想,但又不忍拂了母亲心意。但是,没想到母亲连电视台都请来了,过得这么隆重。母亲告诉电视台她的事情,让电视台帮她完成一个母亲最后的心愿——提前给女儿过十八岁的成人礼。原来这才是母亲极力撑着病体也要给我过生日的原因。她早就知道这将是她给女儿过得最后一个生日!镜头下,生日蛋糕上的烛光摇曳着母亲因着生病而愈发黒瘦的脸庞,目光看向我,是贪婪地留恋与不舍。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画面。
母亲的心愿都完成了,所以她允许自己可以休息了。我生日后的一星期,母亲在医院的病床上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当所有人觉得人死不吉利的时候,我搂着母亲用手机拍下了我们最后一张合影。看到母亲就如同睡了一样,我觉得心中从没有过的平静。再没有疾病折磨的痛苦,再没有生活的压力,妈妈,这样,很好!活动传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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