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念
在婉儿的母亲走后，婉儿的父亲开始发脾气。婉儿的父亲以前是从不会发火的。婉儿的父亲再也无法像以前那个自己，但是他看到婉儿的那一刻起，仿佛觉得生命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生活是不公平的，可是为了婉儿，他似乎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后来，婉儿的父亲就辞职了，一心照顾婉儿。
婉儿的父亲为了工钱和工头起了争执。工头扣工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婉儿的父亲知道，这是有内幕的。他很清楚，他需要钱。也许人的思想麻木了以后，都会以另一种形式支撑着生活，比如力气。
婉儿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正跟那工头打成一团。办公室的桌子上杯盘狼藉，工头刚刚为了月底的分红而庆祝。工头似乎喝多了，涨红着脸。有几个人拦着婉儿的父亲，可是婉儿的父亲力气似乎很大，不停地用拳头在工头那一脸横肉的脸上砸着。婉儿在暗处叫着父亲，可是人声嘈杂，婉儿的父亲没有听到。工头手中抄起一个空的啤酒瓶，正要向婉儿的父亲的头上砸去，婉儿冲过去，顺手抓起了桌上的水果刀。那刀子，应该就是工头平时用来割肉吃的。
婉儿的手中沾满了血。工头倒在了地上。其他人几乎被吓傻了，他们顾不上报警，全都跑了。偌大的屋子，只剩下满手是血的婉儿，呆坐在地上的父亲，还有一具尸体。
他们只知道，一切美好，都在那一刻，永远地破灭了。
婉儿的父亲自首了。他不想让婉儿不清白。这也许就是他为了婉儿，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婉儿几乎每天都会去看父亲，可是她每次都哭。父亲看到婉儿哭，就会默默地走掉。婉儿的父亲很清楚，他陪不了婉儿了。
不久之后，婉儿的父亲就走了。
婉儿什么都没有了。从那以后，婉儿变了一个人。也就是从那以后，婉儿变了个人。
窗外的天已经开始发出熹微的光。雨还是没有停。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婉儿的噩梦，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婉儿在梦中惊醒，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叶梒从凉席上爬起来，坐在床上，把婉儿抱在怀里。婉儿的手紧紧地抓着叶梒胳膊，脸紧紧地贴着叶梒的胸口，叶梒能感觉到，婉儿的手是凉的。
“对不起……对不起……”婉儿只是在重复这句话。
“没事了……没事了……是梦而已……”叶梒把婉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叶梒在床上躺下，婉儿躺在叶梒的手臂上，叶梒转过身抱住她。叶梒不知道婉儿梦到了什么，天知道她有多痛苦，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怀抱。婉儿的眼泪还在不时地滴在叶梒的胸口上。
天快亮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婉儿已经在叶梒的怀里睡熟了。
天亮的时候，雨渐渐小了。
窗外湿漉漉的，从马路到高楼，从行道树到花丛，从天空到地面，都像被刚刚洗过一样，等待着暖阳。雨如果能够冲刷掉世间所有的污浊，该有多好。
婉儿醒来的时候，还躺在叶梒的怀里。叶梒还没有醒，几乎一夜未睡的他此刻睡得很沉。
婉儿已经忘了昨晚的噩梦。其实她已经习惯了。她在她快醒来之前的时候，做了个长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梦。
婉儿梦见她和叶梒结婚了。婉儿过惯了流浪的日子，对于婉儿来说，有一个好的归宿应该能使她放下过去，给她的生活带来希望，或许能有那么一个人，把那些噩梦，都变成好梦。
在梦中，婉儿每天依偎在叶梒的身旁，每天和他一起散步，谈论着天气与植物，在河边看夕阳，在街边吃东西。就像婉儿的父亲重新回到了婉儿的身边，从此婉儿有了保护她的人。他们还一起养了一只猫和一条狗，每天都等着他们回家。
婉儿刚刚几乎是笑着醒来的。
婉儿不忍去把叶梒吵醒，她依偎在叶梒的肩膀上，看着叶梒浓重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自从婉儿的父亲走了以后，婉儿没有再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哪个男人，婉儿那时候以为，他不会再对哪个男人动心，可是现在，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幻想着和眼前这个青年结婚。也许是因为叶梒看书的样子，也许是叶梒把她护在身后的背影，也许是叶梒的眼神。
叶梒的眼皮动了动，看来他就快要醒来了。婉儿闭上了眼睛，依旧装作睡熟的样子。她不想让这样的时间结束，就算只能够再延续几秒，她也不想醒来。
叶梒听到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想象着窗外的城市应该会变得很干净，在城市之外的原野，应该会变绿了，有很多被夜雨打落的花瓣，落在湿漉而芳香的泥土上，六月终于来了。
叶梒又看着怀里的婉儿。婉儿闭上眼睛的样子是非常沉静的，她的刘海儿盖在额头，修长而清秀的眉下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在眼睑上，细长而高挺的鼻子下面，依旧是红润而饱满的小小的嘴唇。
婉儿拿起叶梒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醒了。”
“早就醒了。”
“看样子雨就要停了，你想出去兜风吗？”“我想城市外面空气很好。”叶梒轻声说。
“好呀。”
婉儿的眼睛还是微微地有些红。关于婉儿在噩梦中惊醒的事，两人闭口不提。
叶梒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天空。雨已经停了，太阳在水汽中显得很朦胧。
叶梒倒了两杯白开水，递给婉儿一杯。白开水是热的，透明的，好像能冲掉所有的寒冷和黑暗一样。
叶梒看着远处的天空发着呆。太阳的光线缓缓地移到了窗边，照射着叶梒的眼睛。叶梒感觉那阳光很刺眼。他的头很疼。
“走吧，真的应该去兜兜风了。”
“嗯。”
此刻叶梒只想让自己置身一片净土，那里没有回忆，没有悲伤，不会遭受感情的折磨，不会感受人世的苦难，那里有轻轻吹起的风，有绿得耀眼的原野，有鸟儿在风中鸣叫，有淙淙流动的河水。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去思考，一切被安静吞没。
窗外的天很蓝。整个城市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升温，微风偶尔吹过脸颊。
这让叶梒觉得舒服。每次下过雨之后，叶梒都喜欢散步，以前的时候，叶梒喜欢在乡下的河边，有水底的水草，有远处的群山。在城市里生活的时候，每次叶梒醒了酒，都会到城市外面的原野去兜风。叶梒以前喜欢一个人散步，后来他经常和清树一起去，如今，叶梒想带着婉儿去。
婉儿的发被微风轻轻吹起，她张开手，感受着从指缝间滑过的风。婉儿的脸上带着微笑。微风是不是能带走一切呢？叶梒此刻感受着微风，同时内心也在为婉儿昨晚的梦担忧。如果婉儿一直都在这种日子里度过，终有一天她会崩溃的。叶梒能做的，或许就是在婉儿的身边，让她开心一点，有一天提起往事的时候，能够平静地说出来。叶梒还记得，那天回到学校以后，他为婉儿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听者就像沙鸥，飞过不会停留
不免有一天，生命也会腐朽
就让偶然去吧，一切没有是否
就让回忆去吧，谁也无法停留”
如果人世的苦难注定就是无法逃脱，不如让一切都去他妈的吧！这世界本就满是肮脏和污浊，人不能做流水，也不能做狂风，只能顽强地活下去。
“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婉儿看着眼前的原野，眼里满是喜欢，还带着些许忧伤。
“我也是。我小时候也住在乡下。”“那时候我爸总是带着我和姐姐去河边钓鱼，有时候我们还穿过没过胸部的河水，你知道，那时候我还没那么高，都是攀着我爸的肩膀跟在后面，我爸说抱着我们两个过河，我偏不让，我就喜欢自己在后面跟着。”“我们穿过河之后，还能在那边的森林里采到野果子。”“那时候我就很喜欢树，我觉得树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我还自己种过很多种类的树，我的名字就和它有关，我爸给取的。”叶梒蹲下身子，把手伸进在河里，轻轻地撩着河水。
叶梒想，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找到真实的自己，他习惯了一个人行走在原野里。
这片原野的草不是很高，刚下过雨，看上去像油画一样，细腻而可爱。有一条不是很宽的河从中间流过，把原野隔成两半，水很清，能够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在河的对岸有森林，给人希望。
“就是在我上学之前，我想那应该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那时候我爸总是带我去河边搭上炉子，吃烧烤。我和你说过的，我爸的厨艺很好。”“那时候我爸总是在烤，而我总是在吃。”婉儿说着笑出声来。“他还说，只要我喜欢，他就会保持这个习惯，一直到我嫁人。我想他说这话的意思，可能就是想让我的男朋友代替他来做这些吧。”婉儿说完便沉默了。
“你爸果然很爱你。”
“是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想，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已经知足了。”婉儿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也知足了。”叶梒轻松地说，脸上带着少有的笑容。
婉儿抬头看着远处的晴空。
叶梒当然不会知道，婉儿也有酗酒的习惯。在没认识叶梒之前，她经常去酒吧。婉儿想在酒精的麻醉中得到答案，关于自己身世的答案，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的答案。
婉儿的大学生活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她必须自己解决生活费的问题。父亲留给她的钱，她不舍得花，只用来应急。叶梒不知道，为了工资，婉儿平时受了多少白眼。他也不知道，婉儿的父亲是因为什么事而走了。他只看到了婉儿因为工资发火的样子，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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