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梦见去打胎,是跟汤乾去的那次。
别人家做梦,都是梦到奇怪的。
我做梦,就总是梦到过去,大概是我太胆小,不敢回忆,可是心里又经常想,想啊想,大脑就烦了,既然白天不能出现在脑海里,那索性就给你梦里看,等你睡着了,像放电影似得,让你一次看个够,看个清楚,每个细节都还原,让人身临其境。
那时候宁宁临产,他整天的守在她身边,有空给我电话,也是说宁宁真的很苦,双胞胎,肚子像是要撑破,透明,布满了血管,腿也水肿,一日三餐都是请中餐馆的师傅特别做的,结合医生给的食谱,按着上海人的口味做成菜,他一口一口的喂进她嘴里,经常是吃到一半,宁宁就开始吐,还是由他去收拾杯盘狼藉。
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要在外国生孩子,父母不在身边,想想就麻烦,好在他们是有钱人。
有一天,我早上刷牙反胃,肚子空的难受,又不想吃,脑子里的弦立刻绷起来,掰着手指算日子,心一点点沉了,麻利的换衣服,戴了鸭舌帽去便利店买验孕棒。
是哪天呢,好像是有次宁宁发火,他的暴脾气也拱起来,一个人半夜开车到我这里,把公寓门铃按得震天响,我匆匆开门,担心会被邻居投诉,骂了他两句,他在门口望着我,眼泪很快的流下来,转身要跑,我追出去把他拉回来,关掉所有的灯,抱着他在床上哭,他哭我也哭,说不清楚是谁陪着谁哭,他突然把我压住,借着吊灯的荧光看我的脸,看了几秒,就摸我,吻我,轻车熟路的带我高潮,掰的我腿疼。
他释放后,眼泪仿佛也没了,给我盖好被子,说还是回母婴医院跟宁宁认错,我笑了,说他这种东北莽汉居然也有柔情一面,他捶捶胸口,砰砰两声,表情沧桑的不像是他,说,我要当爸了。
几分钟后,我在床上听到他那辆大越野暴烈的引擎声,牛哄哄的发动起来,两秒钟就远去了。
验孕棒红色,我怀孕了,按时间算,最多三个月,想着要尽快把它处理掉,先是打电话给当地医院询问预约流程,然后给汤打电话告知,他吸了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马上说:“你别慌,我现在去请护工,三个小时内我去接你。”
我嗯了一声,说我才不慌,自己去也可以。
我想不起来,那次为什么不吃药,选择性遗忘,或者真的犯了傻。
我那会儿应该是乱了,我记得以前我问过他,怀了孕是不是就会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回答,我不怀孕,他不是也把我当命根子似得护着。
可是不是一心一意的,我说,你也只有一个命根子,不是我是宁宁。
汤笑出猪叫声,从床头柜拿出一个假丁丁,看到没,两个。
那宁宁是真的,我是假的,宁宁是大的,我是小的,反正我见不得光。
他说我吃醋了,抱着我,慢慢的推进来,说他这个瞬间只属于我。
一瞬间吗,瞬间有多久,够不够我们死过一次,又活过来?
如果是我先怀孕,会不会和他结婚的就是我,也不会吧,我害怕小孩子,虽然一般不会表现出来,但要让我生孩子,那真的是难以完成的任务,我不要我的小孩像我一样没有安全感。
汤乾以最快的速度把我带到了医院,一路上暴躁的超车,鸣笛不停,手里的烟也不停,车里面烟雾缭绕,闷得快把我窒息,灰白色的气流从他鼻子嘴巴源源不断喷出来。
活像一个冒烟的拖拉机在开越野车。
我把窗户开个缝,开玩笑说,二手烟对孕妇不好的。
他不说话,烟也不抽了。
我们在医院大厅坐了一下午,有五六个小时吧,中间有检查化验面谈,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人来人往,我们都在刷手机,气氛变得很尴尬,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就在我觉得肚子饿,准备在附近找个快餐的当口,我被粉衣服的护士拉走做准备,一小时内手术结束,麻药失效,我穿好衣服,腿有些软。又见到汤,很自然的挽住了他胳膊,他揉我头发,发现我脸色还好,皱眉问,是不是很疼,我说没有,就是害怕。
领完药,他带我去广东馆子喝汤,订了一星期的补品跟午餐,要我记得天天来吃。
我说不,要他每天给我打包送到公寓去,他看看经理,话没出口,我就抢着说,不要外卖,要你送。
他苦笑摇头,搂着我回到车上。
他趴在方向盘上,低低的说了句,我们都没想过,要把他留下来啊。
我不知哪里搭错筋,揪起他的衣领,打了他两巴掌,第三下硬生生收住了,不想留下痕迹,又惹得宁宁胡思乱想。
他红着眼来抱我,两只手温暖的覆在我空了的肚子上,说今天去我那里睡,陪我。
我说算了,人在这里,心不在焉。
车一停,我头也不回的进了公寓,反锁,然后踉跄着趴到床上,甩了鞋,衣服不脱的盖了两床被子,其实吃饭过程中就已经开始痛了,可我不想让他知道,撑到回家。
医生提前说过,痛是正常的,持续一到两天,我全身冰凉,尤其下身,像是那些银色冰凉的医疗器械把温度留在了我子宫里。
第二天我是被他按门铃的声音吵醒的,我一看身上,还是昨天的旧衣服,连忙换了睡衣,去厕所补妆,镜子里我脸惨白的像鬼,上了腮红,我小跑着去开门。
来了啊,他看我一眼,冲进来放下大大小小七八个乐扣盒子,还有一袋子阿胶红糖之类的东西,嘴里念叨着我家里乱的不像样子,还问我嗓子怎么哑了。
我说刚睡醒的原因,他说我又不吃早饭,交代我按时吃药,吃完药隔一阵就吃点阿胶红糖什么的,就当是小零食。
我一边应着,一边看他往门口缩,眼神也闪烁起来。我顺势催他回去,说自己困得要死,吃过饭还要补觉的,他如获大赦,再次嘱咐我吃药吃饭保暖之类的,我装的很不耐烦,他就一溜烟消失了。
我卸了妆,冲了个澡,食物还是温热,我吃了一小半,剩下的放冰箱,预备微波炉加热作晚饭。
梦醒了,这些事情就又清晰的回到了记忆的深处。
这时候我才理解那句话:很多事情,不怕记不住,就怕忘不掉。
梦里还有最后一幕,不知道是哪里蹦出来的,但是觉得心酸,我跟在汤的身后,想牵他手,但就是伸不出手,就那样看着他的手晃来晃去,晃到我眼睛都模糊了。
那年冬天,他失去了两个孩子,那也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冬天,2012年。
那次打胎后,我记得最深,最坚定的,是我告诉自己,以后绝对不要生孩子,本来生不生无所谓,但我失去过一次了,就更明白自己的想法,不存在失望或其他原因。
我知道我是不适合当妈妈的,天然的不适合,妈妈是最坚强的,我做不到那么坚强。
像宁宁,十月怀胎,便是受了十个月的酷刑,没人能代替,汤乾再体恤,也只是福气罢了,丝毫减轻不了她身上的痛。
汤对我,也是福气,只是短暂的多,不可惜,所以没必要强留,况且对我心里的口子,他也已经变成了盐,再不会是缓和的药。
我得去找能救我的药不是吗,找不到也没办法,但总是要去找的。
我跟汤已经快四年没见过了,今天有点想他,只是因为梦到了他。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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