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针》图片作者：花露水
分手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块手表。
他说：“我们的关系就像这个时针一样，只能永远绕着一个方向走，我们回不去的。”
怎么会回不去呢。我把调整时间的把头拔出来，往回转，时针也就往回走了。
“你看，时针往回走了。”我说。
“别这样孩子气。”
“可是它真的往回走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
那天回家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从哪一天，哪一小时，哪一分钟，哪一秒，哪一毫秒出现问题的呢。一定存在这样的时刻吧，像余弦函数的曲线图一样，从零点出发，一直向上，然后在某一点达到顶点，之后就一路向下，最后落到X轴的下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致力于找出这个时刻，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认为当我找到这个时刻，我们的关系就会得到修复。是我忘记给他准备生日礼物的那次吗？还是我赌气拉黑他联系方式的那次？也许是我把盘子里唯一一只鸡腿吃掉的那次？每个场景都好像是那个顶点，又好像都不是。
在我不断地回忆场景的过程中，我也不时地把我幻想出来的场景加入真实的记忆中。我不止幻想我们争吵的场景，也幻想我们甜蜜的场景，无所事事的场景。我想我变成了自己的导演，不断地给这部电影加戏，只为了不让它结束。最后，我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场景，哪些是我幻想出来的了。
在幻想达到疲倦点时，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手表。那天他说，我们的关系就像这个手表一样，永远不能往回走。
我盯着时针，不断地在心里祈祷，往回走吧，往回走吧，那时我真的相信，在我虔诚的祈祷下，时针真的会往回走。可是我不知道该向哪个神祈祷。我该向耶和华祈祷吗，可是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该向佛祖祈祷吗，但我七岁以后就没进过寺庙了；向安拉祈祷呢，可是我不仅喝酒，我还吃猪肉。
我终于意识到，没有哪一个神会聆听我的祈祷。
好绝望啊。
尽管我不知道让时针往回走的方法，我还是相信奇迹有一天会出现的。我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时针看。也许我的目光能感动时针呢？在我眼珠子快要掉出来的时候，奇迹真的发生了。
躺在我手掌上的手表，变成一个白色的光圈升到我面前。光圈越来越大，比我整个人都大了。我听到光圈的深处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召唤我进去。
我进去了。
该怎么形容我的感觉呢。里面是一个时钟王国，空间里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背景，上空悬浮着数不尽的，千奇百怪的时钟，齿轮间的运转发出的机械声音好听极了。我想我是在做梦吧。
可是这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不是在做梦。”
“你是谁？”
“我是时钟之神。”
“啊啊，我还以为没有神会听到我的祈祷呢！”
“根据目前的数据，你是地球上对时钟最执着的人类。每天我都能听到你的祈祷，能感受到你盯着时钟的目光，真是很温柔的目光。”
“啊谢谢。”原来时钟之神这么会夸人呢。
“那么我带你参加一下我们时钟王国最好看的钟表吧。”
“可是你在哪呢，我看不见你。”
“唔，我没有肉身，这钟表王国的每一处空间都是我，你不需要看见我。”
“这么说来的话，我现在是在你里面咯。”
“你的想法很有趣。我想你会喜欢这些时钟的。”
一个像鸭子一样的时钟飞到我面前，鸭子的舌头伸得很长很长，像钟摆一样左右摇晃。
一个像孔雀一样的时钟飞到我面前，时针是孔雀尾巴的毛，每转动一下，就换一种颜色。
……
那天我看到了好多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的奇怪时钟。
“怎么样，你喜欢吗？”时钟之神说。
“嗯，我很喜欢。”
“你可以挑几个最好的带回家。”
“我……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时钟。”
“嗯？”
“对不起……但我只想要那种时针可以往回走的时钟。”
“唔，我懂了。”
“你可以给我一个那样的时钟吗？”
“对不起，世界上不存在那样的时钟。”
“呜呜呜。”
“很抱歉。”
“即使是时钟之神也不能造出那样的时钟吗？”
“倒也不是造不出，但那样的时钟太奇怪了，造出那样的时钟，会被笑话的。”
“我会保密的！不会告诉别人那是时钟之神您造的时钟。”
“真能保密？”
“千真万确！”
“那好吧，我就造一个，下不为例啊。”
“谢谢！谢谢您！您太好了，我可以亲一下您吗？”
“唔，我可是一个糟老头了，你亲一下面前的时钟好了。”
一个嘴唇形状的时钟飞到我面前。
真是很好看的嘴唇。
我亲上去的时候，似乎周围时钟的运行都变慢了。
往回走的时钟造好了，我把它捧在胸前原路返回。时钟王国里的时钟们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和我说再见。
我捧着时钟去找他。时钟在“滴答滴答”地往回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了。掉在地上的发黄树叶，都升起来回到了树上，变成绿叶。去远方过冬的鸟儿都飞回来了。路上的人们都脱掉了羽绒服，穿上了T恤。还穿着厚厚衣服的我实在太奇怪了，我决定跑回家换件衣服。
我脱掉厚厚的外套，脱掉毛衣，脱掉牛仔裤。从衣柜里拿出最好看的一条红色连衣裙，穿上它的时候，我幸福极了。我又捧上时钟出门了。我感到自己的悲伤正慢慢减少，我好像回到了刚刚恋爱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幸福。
时钟继续在倒转。
我的爱到达顶点后又慢慢减少，他的形象也变模糊了，他变得越来越陌生，我甚至忘记他的名字了。我不记得他的存在，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出来。
我呆呆地站在街上，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橱窗。我看着玻璃中自己的样子，我从未见过这么青春的自己，可是镜中的自己捧着一个时钟的样子实在太可笑了，于是我把时钟丢在地上。它碎掉了，发出咔嚓的声音。
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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