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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居民楼。两户人家相对而住。
其中一户人家的房主本人不住这里,房主的姐姐倒是住在这户人家对面。房主的第一任丈夫和他们的女儿住在这里,还有这个女孩子的奶奶和大伯。一直单身的大伯以前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与大家同住,不过前段时间因为心理医生介入家庭心理治疗这一关键的导火索,再加上这前前后后积累的无数不解和怨气,使得大伯终于下定决心,前不久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大伯嘴上抱怨说亲人无常,可心里一想到老同学们就很高兴。虽然说需要缴纳公租房的月租,还得简要安置一些基础家居,不时去住一小段时间以应付定期检查,以免公租房被没收——统统这些加起来可称得上耗时耗力又耗钱,但是大伯很开心,因为大伯以前读的子弟校,跟同班同学有很深厚长久的情谊。现在他的很多同学都住在城里,不像大伯与我们一起住时是处于城郊风景区的。大伯喜欢打麻将,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瞎热闹,喜欢瞎吹牛,这样正好,他们离得近了,经常聚在一起玩乐就更方便了。反正,对于女孩子的大伯来说,迟早都要远离这是非之地的,他只是缺少一个契机,缺少一只推动他做出终级决策的手。
女孩子的奶奶不高兴。她眼泪汪汪的质问女孩子,“你怎么能狠心把大伯赶走啊!”“你不是向我保证过大伯能够永远在这里住下去的吗?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向我这样保证过?!”以及,“没有大伯在这里的周全考虑、仔细打理、全能帮助,你能够像现在这样活得这么舒坦、这么轻松吗?!”“只有大伯才做这样事那样事,你们都不做的……”“大伯一走,我身上的担子分量就重了不知多少……”“早知道当时不该卖某冶金公司分的那栋房子!”“我早先就想过,当时就该给你大伯买一套房子的!”“还说你爸爸呢,你爸爸年轻时候不知花了我多少钱!”等等嗔怪之语,不一一尽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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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的爷爷去世了。是女孩子从欧洲游学回来的前一天去世的。要是早一天的航班,也许还能见最后一面。不过航程是安排好的,铁板钉钉,再说谁也没有料到爷爷会那么突然的离开。当时只有奶奶一人守在病床边。因为女孩子的爸爸和大伯是陪同女孩一起到欧洲的。女孩子的身体也不太好,心理上貌似也出了毛病。实际上这隐藏的祸根早就种下,只是那时大家都太关注学习成绩。并且对于这两家人来说,掩盖和逃避问题比大家一起直面问题、围绕问题来讨论分析来得更为容易。所以心里的扭曲和畸形是迟早的事——从小是个阳光乐天派的女孩子,在生了病之后也是这样认为。
因此女孩子不喜欢轻易表达自己的情绪,展露自己的心声。家长们急:“你有什么事都要给我们说呀!别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呀!”“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嘴长来干嘛的,嘴长来就是说话的呀!”于是女孩子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引来了家长们——尤其是女孩的父母,剧烈的情绪波动,迅急激烈的斥责和反驳,然后是填鸭式的一长串好为人师的教诲,真可谓“循循善诱”,以致听者人心枯竭。
女孩子的奶奶很少对女孩这样“威逼利诱”。奶奶最关心、疼爱和理解这个女孩子,在女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奶奶是唯一一个有耐心听女孩讲完所有天马行空、稀奇古怪,换作其他大人听了必蹙眉头的胡言乱语的人。但是随着爷爷的去世,大伯的离开,以及奶奶自身的体力、精力和健康状况的不断下滑,奶奶那颗常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心,也经不起高处之寒了。它不断缩小,更多时候是退回低海拔的圈子,为了维持面子和保护利益,为小事大动干戈,争嘴上输赢,且最后一定要“拔得头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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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为此很苦恼。从小女孩子就是一个内心孤独,总感到不被理解,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也许正是这份孤独激发了女孩子敏锐的感知力和不羁的想象力。在不为人知的内在世界中,女孩子有一个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奇特国度,那是女孩子用自己的想象力和思维魔法设计和构筑的。在这片神奇的疆土上,女孩子的亲人们一一都被分别密封进一个个半透明的正方体罩子内。这些正方体相当于她亲人们的免死金牌,可以消灾解难,为他的亲人们抵挡一切灾病和厄运。这些正方体当然也有级别,级别通过颜色来呈现。级别越高,保护罩越坚实,防御力和抵抗效果越好。级别最高的是星辉金,其次是星辉银,都是流淌着的动态颜色。女孩子通过不定期的内心祈祷,来强化和巩固这些罩子。有时候出现了新的疾病类型,或是新的灾祸来临,女孩子又会通过内心祈祷,对装有亲人们的保护罩进行一次全面升级。女孩子的内心只想求得亲人们永远幸福快乐,平安健康。女孩子经常想,如果真的有令人痛苦的灾祸或疾病,那就全部由她自己一人承担,全都降临在她身上,因为她认为自己最不怕痛。
女孩子自己不想活,所以她从来没有把自己放进罩子里。相较其他大多数人,她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就像是《人间失格》的主人公,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对人们喜闻乐道的日常完全提不起兴趣,甚至颇不理解。她时常感到迷茫,认为自己是“三分钟热度”,认为自己意志软弱、易受影响、容易动摇、常常悲观,认为自己无一事可以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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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的亲人们,性格反复,阴晴不定。他们虽然对女孩子很好,但他们不能够觉察感知自己和他人的喜怒。他们往往陷在自己的情绪小漩涡里而不自知,他们的心挣扎着想跳脱出来,但事实却是,他们不仅没能跳脱,还将这些令人失去理智的情绪和想法写在脸上,用嘴说出。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脱口而出的话语常饱含着锋利的芒刺,其离弦速度之快令人应接不暇,因此刺伤总是不可避免。
女孩子常常说:“奶奶绝不能死,如果奶奶死了那我也只能死了,所以我一定要在奶奶之前死。”奶奶说:“奶奶年纪多大了嘛?可你才多小,不能这么想。你要是这么想,奶奶都伤心死了。”女孩曾计划自杀,在即将直面死亡的前一秒,她成功召唤来双亲。爸爸妈妈扯住她的胳膊和衣服,抓住她的腿和脚踝,分别说道:“没有你,妈妈是肯定活不下去了。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说,一切都有希望。你知道吗?你是妈妈的精神支柱啊。”“你死了爸爸怎么办?爸爸就成了独自一个人,我以后依靠谁?你要是死了,爸爸也就死了。”于是最终女孩成功被挽回,虽然很不甘心。她想,这些人个个都太厉害,自己一死还要连带三条命,承受不起啊!这“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分量实在太重,就像捆住手脚的拴着大钢球的锁链,令人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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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旦脱离死亡的边缘回到日常,诸多琐事纷争又接踵而至。大家又开始了各自的焦虑苦恼、担忧纠结、无聊麻木、愤世嫉俗……奶奶耳朵背了,听不清人说话,加上她自己以前也从未有过认真倾听的习惯,就这一个小问题就可以触发无数的日常争吵。女孩子的姨妈的孙女,即女孩表哥的女儿,两三岁大,时常光着脚从对面过来串门。有一回女孩的奶奶看见一双小鞋子,误以为是女孩的小侄女的,于是女孩向她解释,她是看这鞋子模样长得像安德森猫,心生喜欢,于是便留下,准备当做玩具和装饰。奶奶自然没听清楚,于是女孩又重复了很多遍。不过奶奶随意“嗯”了一声,就不再搭理女孩的问话,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去。女孩越想越气,于是冲到她奶奶的房间里,大声的吼叫着再一次说出了刚才的话,然后中间不知又经历了什么,气得女孩把未喝完的一盒牛奶重重的摔在地板上。奶奶见状猛然提高音量,大声训斥起来。女孩更加生气,又在牛奶盒上踩上两脚,以至于剩下的牛奶喷溅在地板上。奶奶大声辩解几句,然后很生气地说:“为了一双莫名其妙的小鞋子,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奶奶都生病了,奶奶现在是个病人,你都还要这样做!”女孩子不管,也自顾自的走回书房去。
接下来奶奶开了三回房门,走出房间,对女孩说:“都是因为你把这双鞋子捡回来,所以说才导致了这个事端。以后不要随便拣外面人的鞋子回来!”“我知道你的意思,鞋子不是让你生气的原因,但就是它导致的!你要是不捡回来,就不会有这些事!”“你捡回来之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家不要了,是这双鞋子沾了病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谁知道这是哪个病孩子的鞋子!我警告过你了,以后不要再拣任何别人不要的鞋子回来了,免得我们都被传染上细菌!”“你在哪儿拣的?你是在垃圾桶里捡的这双鞋吗?”“很难说是不是生过病的人穿过的!”“哦,对了,我想起来我还要强调一下,以后绝对不允许拣这种来路不明的鞋子!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别人丢的都不许拣!”然后,房门重重的关上了。
其间,女孩也插话道:“你不知道我生气的真正原因吗?我生气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重复了很多次,但是你一次都没有认真听我讲,还认为自己很有理由。最后你还要反问我这个鞋子是怎么来的。”“我告诉过你了,这个不是什么有病菌的鞋,这个是其他人的大孩子穿不得的小鞋子,送给小侄女的,不过小侄女没有穿过,因为她妈妈说每个人走路的姿势和脚型都不一样,害怕把孩子的脚给走歪,就没让她穿。这双鞋很干净的。”“我当然不是从垃圾桶里捡的。你看这不就说明你刚刚根本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哦,好吧,以后我不拣就是了。”最后,奶奶把房门重重的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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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一时间,对门人家的小侄女应该已经熟睡,在均匀的呼吸声中进入了梦境海岸;时常过来探望女孩的妈妈也应该已经在市中心的家里盖好被褥,准备好好休息,以备明日的工作;女孩的表哥也要应付繁重的工作,不过鉴于他是个夜猫子,此刻可能还在活跃状态;女孩的爸爸今日很早就回了房间,此时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是和平日一样,在一片黑暗中看手机,还是由于今日做了较多家务而已经入睡。至于灯光,不管是睡着的还是未睡的,家家户户都亮着,至少一盏小夜灯。
你若是以俯视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就不由得觉得好笑。一个小小的问题,竟可以引发出这样一场在当时看来非常爆炸性的争执;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是多么的错综复杂而又敏感微弱啊,可以说断就断,可又藕断丝连,环绕不止,对每个人来说既是幸福,也是束缚。既然如此,比起无奈苦笑,不如释然微笑吧,就当是听了一个还算有趣的故事,看了一个轻松的微型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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