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钱是李叶茴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他同时九五年生人,也同是肥胖症患者,但是见到前来求助的李叶茴却并没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反而态度恶略。
新加坡高中涉及到计算的科目都需要用到可画图计算器。本来国内心算上瘾的李叶茴从小到大没怎么碰过计算器,更别提这种可画图的计算器。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键盘,每个键都可以创造两种效果,所以如果任意排列组合就可以解决难以数计的方程式公式,前提是能够熟练操纵计算器。
这是李叶茴的第一节有关计算器的数学课,她成功地再次被进度抛在后面。Mr.Lin的声音又软又细,坐在后面的她根本听不清,再加之同学们相互询问、互动较多,老师控场能力不足,李叶茴满脸困惑地结束了课程。
大家一个个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李叶茴瞄准了徐钱--一个和她一样憨厚可掬的胖小子。可是没成想徐钱不但拒绝帮忙,还命令李叶茴去尽力自习:“这个和之前的课相关,我解释你也听不懂。”
李叶茴尽力做到客气:“你解释一下,听不懂我再琢磨一下。”
“你被耽误我,我还要问老师问题。”
然后李叶茴咬牙切齿笑着道歉,内心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其对自己刮目相看。又下定决心,从今任何问题,绝不低头想问,也绝不以恩报怨。当然,这是一时气话,但是当李叶茴逐渐有所提升、身边人虚心请教的时候,一向爱记仇的她总会先冷眼相待、默默埋怨对方耽搁自己的时间,然后取决于对方态度再决定帮忙程度。
比如说一开始主动帮助过她的女生, 李叶茴就会耐心解决;至于总是想不劳而获的徐钱,李叶茴就会直接打开知识点的位置叫其自己找答案。
其实徐钱不坏,只是当天心情不好。可是偏偏碰上李叶茴这个心思重的祖宗,再加之自己努力程度不够,对知识的掌握程度有限,所以常常在李叶茴这里碰壁。
后来阴差阳错,徐钱成了李叶茴的同桌。那时,徐钱已经对李叶茴崇拜得无以加复,将其视为拯救堕落前科的人救命稻草,而李叶茴也多少看到徐钱的善良内在和纯良本质,遂决定原谅其无理。时间一久,二位聊得还算臭味相投,便成了挚友。真是不打不相识。
不过即便如此,李叶茴还是没有突破自己最初立下的誓言,哪怕她心知肚明可能是气话而已。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问过身边的人哪怕一个问题。每次困惑于小小的知识点,李叶茴便选择自行寻找,哪怕这可能相比直接获取花费数倍时间,可是她的时间就是用来复习的,所以没有差别。
相反,她倒是看不起那些动不动就问东问西的人--一是打扰别人不够体贴,二是不够独立。李叶茴放眼四周,没有一个人演精英演得比她更像:分秒必争、态度坚毅。
不过那是之后稍微学业有些起色的她才有资格发的牢骚,一开始的李叶茴还是只能做一个演员。能力越差,演技就要越高--这是普世原则。
即便如此,李叶茴还是认识了两个还算聊得来的朋友,分别是她的左右同桌:刘星和李金。
刘星是个身材高大、略显强壮的女孩。她写得一手好字、上课认真听讲,笔记做得仔细到了一种过分的地步,让路过者以为她在玩设计所以才把笔记本画得五彩斑斓。刘星最近买了一个苹果手机,最近总是忍不住掏出来看看自己,不过除此之外还是一个老实规矩的女孩子。她出身文科班,学起理科只是来不由得感到费力和痛苦,但是她还是力求脚踏实地、慢慢成长。
李金外号“份子”,因为名字谐音“礼金”。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讲英文不是带着乡村味的新加坡口音的人,而是严格跟随美式发音。即便说话磕磕巴巴,但是那发音着实令人羡慕。据说他小学在美国呆过两年,且家中常有外国商务客人来往。
李金不但英文讲得好听,还会说日语。他生性淘气,好似有多动症,总喜欢趁别人聚精会神的时候四处扰乱。李叶茴常常被打断思路,但是大多时候报以宽容微笑,因为李金即便难以控制自己,却也是一个相对幽默风趣的人。
徐钱就在李金前面。两个人就是像高中男生一样打打闹闹、推来搡去,也算是给李叶茴制造不少笑料。
大家一起上课、一起笑闹--虽然李叶茴雷打不动拒绝午饭,且美其名曰“怕下午犯困”,但是上课期间的你来我往让李叶茴感受到了理想中高三应该有的生活。
李叶茴的手指伤口痛得令人无法写字,使得总是用书写增强记忆的她学习效率受到影响。
其实中指和无名指的小刮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食指上悬挂的那块肉不知该放回去还是撕下来。
她趁着午休时间去了诊所,一个连白大褂都没穿的本地人为她抹了一点抗生素,然后用纱布仔细裹上。
“这肉怎么办?”
“不用管,会长回去。”对方信誓旦旦地承诺,:“差不多一周时间吧,就能好得差不多。”
李叶茴为这点膏药交了两百大洋,然后一半心安一半心痛地回去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可是伤口却越来越疼,到了第七天,纱布已经被组织液沁透,渗出令人心惊地黄红色。
李叶茴小心翼翼忍着痛打开纱布,发现伤口不但没长上,而且强盖上的肉还能被重新掀开,露出里面发炎的肌层。整个手指也开始肿大,看起来令人胆战心惊。
她上网查了查,发现大家都说这种情况下,掉了的肉是不可能长回去的。于是李叶茴忍着痛用剪刀从坏死的地方给自己动了“手术”,然后伤口才开始逐渐有痊愈迹象。
那天晚上她发了两天烧。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伤口,也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睡眠紊乱加剧,导致身体免疫力变弱。
李叶茴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感受着手指尖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她安慰自己这是伤口长全的必经之路。
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汽车一辆辆开过,流动的车灯绘出天花板上流动的光影。李叶茴掏出手机,想随便和人聊聊天,这才发现自己为了省钱没有开通网络业务,而此时此刻隔壁宿舍的姑娘们正在一起刷剧,Wifi已经卡到连个“你好”都发不出去。
这是李叶茴远离家乡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凄惨,但是每忍住眼泪多一秒,她的心脏跳动就更加平缓,直到呼吸平静、情绪平稳,李叶茴才完成一次小小的蜕变。
她想家吗?不想。苦啊、痛啊、无助啊,这些情绪都不足以让她想家,但是她“成长上瘾”。每次笑面挫折,她便感到握住人生方向盘的双手有了更大力气。她愤怒于一切的不顺利,愤怒于整个世界和她做对的真想,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却狠狠地蜷住眼部肌肉,将眼泪狠狠地收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一周之后,她才恢复了右手写字的功能。
为了增加录取数目,学校将两年的A水准课程压缩为一年,为那些可能创造奇迹的人提供机会,也给了自己收两次学费的机会。
李叶茴在国内结束高二,基本上算是完成基础课程,虽然没有经历高三的进阶和高强度复习,她还算是有着比较全面的基础。但是A水准课程和国内高中科目有很多截然不同的地方,其中两点最值得一提:
首先就是授课语言。英文一直是所有人的通病。其中有一个叫做General Paper(GP)的课程,更是所有人的致命缺点。
与其说能够进行日常交流,GP这门课就相当于命令学生们用英文写政治类文章。难点有二:一是有限词汇量限制思想表达力度而破碎语法知识使得思想书写流畅度受损;二是因为就算英语水平大幅提高,学生们一般都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
大家在国内的思想品德课程学习内容一般都是死记硬背下的三纲五常,这对于李叶茴而言更是艰难。对于没有逻辑的段落,李叶茴没有任何的积极性去背诵,哪怕她因为做事还算负责被评为政治课代表、负责收发作业。所以她在高中是一个总是政治考最后的政治课代表,一边是老师的得力小助手,一边一遍遍地刷低老师的业绩。
所以当李叶茴看到GP的题目:”个人英雄主义对当今世界的影响“、”精英制教育的利与弊?各适合什么国家?“,”未婚主义在发展中国家的进化过程以及未来趋势的预测“…这些她从未想过的题目时,内心的纠结和震撼难以形容。
第一节GP课,GP老师Mr.Tan让他们讨论一下“国家应该主导年轻人的婚姻权”时,李叶茴思来想去,终于有了灵感,然后大笔一挥地写满了卷子—但是其实全文总结一句话就是:婚姻是人权,不应被主导。
发卷子的时候,所有人的成绩都惨不忍睹。Mr.Tan不由得连连摇头:“How to teach?”
随后他便大概讲了几点这种题的思路:“婚姻是从原始人时代便开始逐渐演变的,所以如果没有坚持传统会不会改变国家的民族性?国家组成最小单位就是家庭,而婚姻就是家庭的起因,当今社会太多离婚结婚,使得社会整体幸福度降低、个人自由主义愈加昌盛,难道国家不应该调整政策引导年轻人走向更能提高社会幸福感和个人成就感的婚姻观吗?孩子们是七八点钟的太阳,如果没有适当引导,导致丁克家族或者恐婚群体激增,国家未来的劳动力储备堪忧,而人口老龄化会进一步拉低国家竞争力,难道这样看来,结婚还不过时个人的权利而不应该被干扰吗?”
Mr.Tan休息一下,又从另一个角度开始看问题:“即便婚姻神圣不可侵犯、不应该作为国家繁荣昌盛的尺码,但是“干涉”二字本就是改变世界的一大利器。农业时代、工业改革、信息化普及...无一不造富一群人又侵犯一群人,最后才有所成功,那么为什么婚姻这一议题被潜移默化地影响,就不算是人类的进步吗?”
最后Mr.Tan又说:“说到权利和自由。不是每个国家的人民都知道如何争取权利和自由的,如果没有适当教育,自由到他们手上不是被浪费就是变成屠刀,而且可能是自相残杀的屠刀。比如说,我今天给了你们打破牢笼、随便发言的机会,可是你们看看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呢?你们又会说什么呢?”
那一刻,李叶茴的内心开始沸腾,一股羞愧感油然而生。但是与众不同的是,这次的羞愧感不适“自愧不如”,而是觉得自己“愧对为人”。
李叶茴回忆起从小到大的写作课:一开始华丽的辞藻总是高分典范;之后准确的写作结构运用被大肆表扬,至于内容,只要没有病句再闪现一些凸显“大爱”感、但却只是读着畅快、且和事实脱节的“小聪明”,便算是优秀。
李叶茴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皮一般浑身不自在,内心发虚。好像一个热闹退去后孤单离开的小丑:博人一笑的努力过后便是孑然一人的事实。
大家都是一样的。
从那之后,GP便成了一个神圣的话题。所有人都是同一起点,大家都争着抢着重新成长,或者真正培养自己的批判思维。
另一个中新高中知识的区别就是考试侧重点。
相比新加坡A水准所看重的原理解释和逻辑链接,那么中国高中的题海战术和大量理科计算的重要性就会被削薄。
大段的逻辑推理过程是每场理科考试的主菜。
比如说比萨斜搭的双球实验,学生不仅被要求写上公式验证,还需要一点点地补全细节:公式里的每个元素的推导方式也好、单位演算也好。与其说简简单单地说出动能势能的变换,可能还要扯上点物体分子碰撞的知识。
总之就是哪怕脑子不算是百分百灵光,但是基础知识相当扎实就可以拿到不错的分数;反之就会弄巧成拙。并不是说给出答案就可以不计前嫌,而是答案和过程同等重要。
这种对于基本功的重视在李叶茴看来有两点优点,第一个就是努力就会成功,第二个就是靠机会和运气拿高分的机会小...或者说因为机会不佳便发挥失常的机会小。
日子一天天地过,李叶茴像一只沉默的羔羊,被每一天的坏运气任意蹂躏且无怨无悔。她像个婴儿,每天睁大眼睛想要摸清新世界的规律,以求生存;面对接踵而至的挫败感,她又像一块儿香蕉皮,静静地躺在路边,恶作剧般地偷笑着--“谁踩我倒霉的是他!反正我的人生已跌入尘埃”。
很快,A水准班的第一个随堂测试要来了,李叶茴摩拳擦掌,觉得自己翻身的机会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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