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乐

1

十月。

太阳已经不再像前一阵子那样过分嚣张地热情了，它好像在某一刻突然领悟到了淡泊的微妙，便收拾起张扬与锋芒，用淡然的神色默默俯视着它身下的芸芸众生。

“这位帅哥，让我给你擦一下鞋吧，特便宜，两元钱。”

“大妈，还是算了，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擦干净了也没人看。”

“呀！帅哥，这你就不懂了，你没有女朋友的原因就是没有把鞋擦干净。赶紧来大妈这儿坐下，等大妈帮你把鞋擦得亮闪闪，保证有许多女孩子主动上门找你。到时候你就知道大妈我的良苦用心了。”

这是当橙橙从菜市场门口出来时听见一个擦鞋的大妈和一个留着杀马特发型，穿吊裆裤的男孩之间的对话。

很久没有笑过的她被逗乐了，她停下来低头微微一笑，感觉胸罩的肩带有些下滑，就伸手拉了一下，抬起头来发现那杀马特男孩用色眯眯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溜来溜去。

橙橙狠狠瞪了那男孩一眼，打算疾步离开这里，突然一辆洒水车经过，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扔下手里的东西，像发疯一般朝洒水车跑去，泪水澎涌而出。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橙橙朝洒水车边跑边喊，不断洒出来的水浇湿了她的漂亮的裙子和乌黑的头发，她感觉好久都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幸福得酣畅淋漓了。

“这女孩看着挺漂亮，可惜就是一傻逼。瞧，被洒水车尿了一身！”杀马特男孩在围观的人群中用鄙视的口气评论道。

每一个“傻逼”的背后，往往都站着一群把她逼傻的人

2

橙橙是一个来自北方的姑娘。

从出生到大学一年级，她一路顺风顺水，是一个在当地让大多数女生羡慕嫉妒恨的人：她有着一张治愈系的脸蛋，纵然微微一笑，胜过春风十里;她一出生就口含金钥匙，她爷爷王旺旺是小县城里最早靠房地产爆发的首富；从幼儿园开始，喜欢她的男生前仆后继，不计其数。

不仅如此，她智商贼高，从小学到高中，获得的奖状都可以让一个人擦好几年屁股了。

“妈蛋，还让人不让人活了，所有的好事情都让王橙橙这绿茶婊一个人给赶上了。”许多女生酸溜溜地在橙橙背后说。

是啊，橙橙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幸福。她以前总以为过去和当前的日子都不是她想要的，这些只是为了创造美好的明天苦苦做的准备。

她不像好多脑残女生，被言情小说里的几句煽情的话语糊弄得喜怒无常。有次同桌珊珊抱着课外书的书，跟她感叹，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忧伤。橙橙当时心里想，呸，还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呢，照这么说，那还不得带个特大号量角器，以防整成四十六七度。

她小小年纪，心里就装着属于自己远方。

 

不过现在她才明白，好多个用马不停蹄换来的明天却是要用来消耗在回忆过去上。

3

让许多人艳羡眼红的好日子在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把一堆衣服扔到橙橙家门口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女人双手叉腰，唾沫渣滓飞溅地骂骂咧咧：

“王旺旺真是一条贱狗，老娘本以为他有钱，不惜名声白白陪他这个老骨头睡了一年，结果因为赌博啃完老本又欠下一屁股债。这是他的破衣服，谁家的鬼谁召唤回去，免得日后给我添堵。”

女人说完，手一扬，屁股一扭，气呵呵走了。

橙橙之前听人说，他爷爷前阵子被人怂恿到澳门去玩赌博，输了好多钱，但是爷爷毕竟闯荡江湖几十年，南征北战，打下赫赫江山，家底丰厚，不至于像这女人所说的败光所有家产还顺带欠下一屁股债吧。

至于爷爷的风流，那早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不是什么秘密。他喜欢拈花惹草，四处留情惹骚。有次爷爷回来，说给橙橙一些零花钱，他随手从口袋一摸，居然掏出一盒避孕套，橙橙当时尴尬至极，感觉空气都凝结了。

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打算和奶奶离婚，可是偶尔听一个道士说，奶奶有旺夫相，能让家里大富大贵,所以他既不怎么回家睡奶奶，也不和奶奶办离婚。

虽然爷爷风流放荡，对奶奶极其冷漠残忍，但是橙橙的爸爸却是一个十足的暖男，除了打理生意，其余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陪她和妈妈。

爸爸和妈妈虽然从来不像年轻人一样互相说爱你，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流露出来情意却常常羡煞旁人。

所有的孩子都希望父母相亲相爱。所以橙橙始终感觉这是她心里发光发热的源头。

有次橙橙在卧室睡觉，听见他们二人说话：

“我今天来月经了，你能不能出去给我买包卫生巾？”妈妈说。

“这不好吧，我一个大男人，买你们女人用的卫生巾。”爸爸虽然这样说，但声音里带着笑。

“你说的对，卫生巾不是一个男人该买的，但是应该是一个丈夫该买的吧！”妈妈有些像小女孩似的撒娇。

“好好好，我这就去。”爸爸屁颠屁颠去商店了。

类似的狗粮橙橙不知道已经吃了多少吨了。

所以橙橙当时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未必会歪。

…

所有的疑问在爷爷回家和随后如雪花般纷至沓来的债主得到了坐实了。以前面色红润，两眼炯炯有神的他，现在变得灰头土脸，满身颓丧，佝偻着背。以前橙橙总感觉爷爷不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半年不见，突然感觉他老了。

  一个在当地大富大贵的家就这样轰然倒塌了，所有的东西都拿去抵债。她们全家拿着铺盖从豪华的别墅搬进了还是毛坯房的租房里。爷爷不久生病去世了，因为还有好多债没还清，所以债主不让爷爷入土下葬，警察出面才解决了此事。

爷爷曾经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方圆几里的人对他创业的事耳熟能详，就连不会说话的小狗，都能叫出爷爷的名字。没想到最后落得个连入土都困难的狼狈结局。

人啊，不到生命的尽头，谁也说不上结局。

  ”后来，她爸爸因为不堪压力，为了逃避现实，麻痹自己，染上了毒品，性情变得乖戾粗暴。

毒品太烧钱了，爸爸甚至把妈妈在结婚时买的金银首饰都廉价处理给别人，以此换取鸟屎大的一坨毒品，还对妈妈大打出手，粗言恶语相加。

橙橙本以为她会接受完良好的教育，然后找个好工作，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可惜家庭的变故，让她在读完大一的时候辍学了。

她和好多出生贫寒的孩子一样，早早进入了社会，用青春单薄的身体换取一点微薄的生存费用。

爸爸经常给她打电话，内容都一样：“身上有钱的话赶紧给我转过来一点，我快活不下去了。”语气冷冰冰，好无人情味，好似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刚开始接到爸爸要钱的电话，橙橙不管有没有钱，都会想法设法给他弄一点，有时候是刚发的工资，有时候是跟朋友借来的，甚至有次，她撒谎跟好朋友说她怀孕了，需要做流产手术，急需用钱。

爸爸有情，可是毒品无情啊。后来橙橙发现这是个无底洞，纵然是她念及骨肉亲情，她的能力根本就不够堵这个洞。钱借的次数多了，朋友们都远离了她，视她为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无数个夜晚，当白天在黑夜的怀抱里沉沉睡去时，她躲在被子里哭得稀里哗啦。她不奢求能过上以前物质优越的生活，只希望一家人在寒冷中彼此给予温暖，互相搀扶着前行。

生活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改变它的节奏。每次哭完，纵然眼睛红肿，橙橙还是按时去上班，别人还没问她眼睛怎么回事，她主动指指眼睛，说自己从小肾不好，身体容易水肿，尤其是眼睛。

在一个清晨，天蒙蒙亮，妈妈纵身一跃，以一个凄惨的姿势一头扎入了河里，用死亡的方式摆脱了所有的烦恼。

纵然生活一地鸡毛，橙橙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家乡，可是妈妈的去世让她彻底心如死灰，终于在一个黑夜，她搭上去江苏的火车，来到她以前向往的远方。

她把电话号码换了，斩断与所有人的联系，包括他的爸爸，她感觉他爸爸在染上毒瘾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现在住在他躯体的只是一个认钱不认人恶魔。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拯救自己。

4

刚来苏州的时候，橙橙身上的钱只够租间破旧的房子。为了省钱，她的一日三餐都是馒头加辣酱。

许多个夜晚，橙橙梦见在无人的大路上洒落着数不完的钱，她欣喜若狂地捡啊捡啊，可是醒来后，她摸摸床，什么都没有，她的心里难受极了。

人在落难的时候，连自己的睡梦都欺负人。

经过几天的奔波，橙橙找到了一份在服装店当导购的工作。

干了快一个月，有次下班她去顺路超市买东西，她想买瓶洗面奶，可是她看看价格，又放下，然后再回头去看，她舍不得钱。突然她灵机一动，偷偷把洗面奶塞到一个大牙膏盒子里，把牙膏放到了别处，这样用牙膏的钱就可以买到洗面奶了。

她战战兢兢来到收银处，她紧张的 神色还是引起了收银员的警惕，收银员打开牙膏盒子，发现了洗面奶，然后保安将橙橙拖到办公室，要她赔偿一千元。

她哪里能拿出一千块钱，她身上只有一百多，她等过几天发工资。

保安气急败坏，问出她上班的地方，把她强行带过去，跟老板预支了她幸幸苦苦忙活了一个月的工资。

“真是个大傻逼，赶紧走人，别到这里丢人现眼了”老板把橙橙推到了门外。

橙橙从来没想过她会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可是生活步步紧逼，让她灵魂出窍，她要做的只是养活她的肉体。

这次她出乎意料的没有哭。

就这样，她的第一份工作丢了。

她的第二份工作也是目前的工作，是在一个橡胶厂里，她感觉自己不能再丢工作了，所以干的特别认真卖力。她本来就很聪明，所以很快升职加薪，养活自己已经不是问题了。

厂里有个规矩，就是谁生日的时候，厂里会发一个大蛋糕给本人，但是本人要请一个部门的所有人吃饭。

橙橙刚来的时候身无分文，所以她知道这个后，就给大家说，她生日在过年那会，那时候厂里放假，这样她就不必请二十来个人吃饭了。

其实她的生日在十月八号，就是今天，所以她下班径直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打算回家给自己好好过个生日。

那她为什么要朝洒水车跑去，并不停地说谢谢呢？

因为洒水车上播放着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三年来，这是橙橙第一次在她生日的时候听到有人祝福她。

哦，不是人，是一辆洒水车。

橙橙感觉她久违的灵魂在向她招手。

ps：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