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善养花的人,凡所养过的花草都枝瘦叶黄。我总是疏于浇水,施肥,减枝,常常辜负了一盆花想开花的梦想。
新搬宿舍后,房子还散发着建筑工地的味道,颇为单调、空寂。大家纷纷添置花木。都说绿萝是最好养活的,于是我也给自己买了几盆绿萝。
事实证明绿萝的确很适合像我这样对生活漫不经心的人养,只要时不时浇点水,它就可以长得叶子繁茂,色泽深沉。即使偶尔忘了浇水,看它蔫头耷脑时,随手浇一杯剩余的茶水,第二天它依旧鲜嫩如初。我常把长速过快,垂到地面的枝条折下来随手插到小瓶或者小鱼缸里,它们也照样长得枝叶肥嫩。很快,房子的角角落落都搁着一小枝绿萝,在清水的小玻璃杯里,或者半截矿泉水瓶子里,它们都长得安然自适。闲暇时,我常盯半日那搁在书架上的一枝绿萝,暗自感叹:它究竟是怎么做到不挑盆、不挑肥、不挑光,只要有水就能张扬出十足的生命力的?
正当我暗自庆幸我把这些大大小小的绿萝都养得很好的时候,不料祸从天降,新冠疫情爆发,我们被隔离在家。春节临放假前,我给它们浇足了水,无论如何它们都能挺到我再上班时。可是谁能料到那个春节的假会延续到很久以后,一直到五月份上旬才结束。
时隔四个月之余,当我推开宿舍门的瞬间,我看到满目的残败,一盆盆、一枝枝绿萝都完完全全匍匐着,枯黄、黯淡、狼藉,我的心揪紧了的难过。但心疼之余还是要收拾散落的“横尸”,捏着“沙沙”作响,稍一用力便碎成粉末的枯枝败叶,心里忿忿的,我那翠绿、鲜活的绿萝就这样被新冠隔绝后的时间杀了个尽光。
原来生衍出许多小枝的母盆是长势最好的,许多枝条都已经蔓过花架,垂到地面,我把几枝太长的扯起来绕了电视机半圈,给电视机戴上了一个秀美的发箍。现在它们也无力地匍匐在地,只剩下最尖端的几寸还泛着绿意。只要没有完全枯干就有活下去的希望,我把几枝末梢剪下来重新插入水瓶中,我知道只是这些水就一定会让它们还魄回魂的。
另一小盆全军覆没,毫无生息,盆里的土如取自荒漠的盐碱土一样干硬,枯死的绿萝裸露在外的半截皱巴巴的根蜷缩着,但我还是没忍心连根拔出,只是剪去了枯叶,并毫无指望地浇上了水。
自打养花以来让我引以为傲的大大小小的绿萝最终毁于时间,变成一堆枯叶被扫进簸箕,弃之垃圾桶,心里再次忿然。
土壤孕育生命的能力往往让人愕然,那空了的花盆自浇了水之后渐渐飞出一些小飞蝇,有些只如针尖大,渐渐地屋子里的小飞蝇越来越多,让人颇为心烦。有人说浇点烟丝水就好了,我找同事要了几根香烟泡成水浇盆里,瞬间房子里烟味呛人,但飞蝇只是暂时迅速飞离了花盆,压根没见少。无奈之余,我只好把花盆搁置在窗户外面的窗台上,交给阳光去处理。
两周之后,我站在窗户边无意中发现花盆里居然冒出了一星绿,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干枯了的绿萝的根会再次发芽。我赶紧打开窗户,端进花盆仔细打量,那真的,真的是一枝新钻出来的绿萝的叶子,尖细的,紧裹着,倔强地钻出来的尖硬的绿色小芽尖。我大喜,再次给又被阳光晒得干裂的盆里浇上水,顺道端去给同事看奇迹就是这么发生的。
两天后,那得了水分的小芽以惊人的速度与力量完全舒展了筋骨,又变成了一片柔嫩的新生的叶子,后来在我无限的惊讶与感慨中又长出第二片、第三片,它们兀自生长着,带着宠辱不惊的气度。
我做不了一株绿萝,所以我无法想象它们在完全干枯了的情况下,它们的根系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与斗争。似乎它们竭尽全力保全了最后一个快要干瘪的细胞,而正是这一个细胞让整个家族涅槃重生。
现在这盆倍受珍视的绿萝已经重新开枝散叶,色泽深沉,枝长叶阔。它安安静静生长着的样子依旧静好从容,好像它从来都是这样,不曾经历过任何磨难,也没有丝毫经历了生死挣扎的沧桑。
只是偶尔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它会对另一盆绿萝低语:如果没有被彻底置死,那就有希望,哪怕只是一星希望,只要自己不放弃,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败你。
世间所有遭遇的苦难都只不过考量了生命的宽度与长度,凡所经历必将成为生命之厚度与温度的积淀。
自此,死生亦大矣,除了生死,世间再无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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