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已是赵老爷子渡过的第八十三个端午节了。
曾经,里里外外一把手的赵老爷子,是个极重视仪式感的人,春节蒸年糕,十五做汤圆,端午包粽子,能不落下的从不轻易落下,“买的再好也不及自己动手啊!”他常边做边跟身边学样的晚辈们这样说,自己动手,可口可心,有盼有望呢。他做的年糕喜气松软,包的粽子端正香糯。
有多少年没蒸过年糕,没包过粽子了?!老爷子靠着躺椅,皱起花白的眉仔细地想,手里手机抓得有点发烫了。“爸爸你叫小李搭你周围逛逛,要不去叔叔家呆几天凑凑热闹”千里之外的机场,女儿脚刚着地,便记起帮爸爸张罗过节了。外孙的电话也才收线,外公端午安康!外公注意身体!外公记得按时打太极哦!身边长大的外孙,已是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了,宝贝儿如今胖了?!瘦了?!白了?!黑了?!想着漂洋过海的外孙,老头子连咳好几声气促起来,自去年老伴过世后,一向还算健朗的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女儿、外孙不在家,女婿常年在外跑生意,这个家,就剩赵老爷子和保姆阿姨,还有个女儿安排随叫随到的司机小李了。今早老爷子没去小湖边打太极,几个老伙伴都说今天过节,儿孙要来聚会,偷懒一天不打了。老爷子也不去了,对着自家花园的鱼池,自个儿慢悠悠耍弄起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却是有点心不在焉。
池子里大大小小的鱼儿,围着喷泉洒下的水花,吧嗒吧嗒张合着嘴,它们也聚会呢!老头子把头扭向另一边,小区园林工昨天才修剪过花草,一簇簇蔷薇花儿依着石围栏,开得正旺!
六月初的阳光,透过围墙边的凤凰树,斑斑驳驳洒下来,照得老爷子恍恍惚惚满额毛毛汗,太极没打完,他便慢腾腾转了两圈脖子,回屋去了。今早躺躺椅的光景,却比平时长了一截。厨房里阿姨滴滴笃笃折腾了好一会,终于把早餐端到餐桌上,一小碗黄澄澄小米粥,一枚小鸡蛋,一只小肉包,还有一小盅昨晚发好,一早炖够了钟数小刺参。女主人交待的事务,阿姨干得非常的到位。
女儿女婿不在家时,除了睡觉,赵老爷子不太喜欢呆家里,这大房子空得心里没着没落。老伴在世能行能走时,老头老太太常叫小李载着他俩市里市外兜风儿,最末那几年,去得最多的,是这座城市里他曾参与过设计的那座老铁桥,和那几幢老旧的楼房。他常跟老伴说,再不看多几眼,兴许就要拆了。老头子心水清着呢!去得最多的,还有邻市弟弟的家。
那时,老头老太太身子骨还没啥大问题,兜兜走走的日子是有趣的。只那事发生后,也把那段安闲有趣的时光一起卷走了。一次兜车途中,老太太突发脑梗,没能及时送大医院抢救导致中风,从此坐上了轮椅,四年后,她扔下老爷子走了。生老病死终是必然,然而事发时,在生者总忍不住要设想出千千万万个“如果”,期望避开那祸端。离家兜兜走走的那天,终成了招致怨尤的噩梦。
老爷子跟着独生女儿过活,邻市住着弟弟一家子,也近八十的弟弟,儿女加上孙辈坐一起,倒是十几人热热闹闹一大桌子。早些年份,两兄弟一呼全应,过年过节,两家子来来往往也是热热闹闹,只到了孙辈也近成家的年纪,年迈的弟弟已疏于号召,或是根本就无号召力了,俗语道“仔大仔世界”,儿孙辈情分自是疏了一层,那曾经来来往往的日子也便越来越疏淡了。老爷子特怀念那些女儿和着侄儿侄女,围坐餐桌看他蒸萝卜糕,听他漫无边际讲着陈年故事的日子。
玄关的仿古大钟滴答滴答响着。早餐终于吃罢,没了小匙羹碰着碗沿的声响,空落落的大厅更静了,一阵风把纱窗帘吹飘了起来。今天似乎特别犯困,老爷子又躺回躺椅,半眯起眼用手机拨通了弟弟家电话。接电话的是弟媳,有些气促,也是七十好几的人了。寒暄问候几句,家常几句,最后弟媳说,要不嫌来回跑路辛苦,老哥过来聚聚吧,保重身体要紧啊。
赵老爷子一把年纪却仍是个明白人,弟媳的话他听明白了,她不希望老爷子留家过夜。“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道理他懂的,收线后却只是一声不吭进了房间。好一阵后,他拿了张纸条走出来,边递给阿姨边说“去超市买买东西吧,回来咱包粽子”。
圆圆的大餐桌上,挨个儿摆着粽叶、糯米、莲子、豆蓉、葡萄干……赵老爷子躺躺椅上教阿姨包起了八珍粽。“淘米要快尽量不要米吃水,米跟配料最好四比一”,“葡萄干酸酸甜甜让粽子吃起来甜而不腻”……“以前我们家年年包粽子,蒸年糕,老太婆配材料,女儿打下手,蒸的年糕粉粉糯糯,那个香啊”……“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老爷子咕咕哝哝,咕咕哝哝,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赵老爷子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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