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桃花

楔子

我为他提笔作画，水墨之间，描写勾勒。

画毕，他眼角含笑，提笔便道：“不妨添枝桃花。”朱砂点染几笔，艳烁至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还是在思念她。

三年，为他所做的每一幅画，青衫公子旁总有一枝桃花。每一幅，都有他，都有她，独独缺了我。就像如今的日子里，唯独缺了她。

眉上桃花

起

  “夭夭！”我暗惊，慌乱落下手中的笔。墨渍如云一般舒展开，大片大片的遮盖了所作的赤棠蛱蝶图。“小棣”，檀眉上带笑，紧紧握住你的手“我寻到她了。”“可—”我哑然失声，不敢直视夭夭，我怕。“怎么了？”檀依然含笑。“夭夭怎么不说话？”我转移话题，逼迫自己把目光一寸一寸的移向曾经这个我最熟悉的女子身上。檀轻声道“她失语了。”我和你对视，你的眼神中不曾有三年不见的隔阂，满是喜悦。

是你么？

我哆嗦的握紧了襟带上的玲珑红豆玉骰子。

“今我归墟荣迎共主，归墟之主重登其位。诸位，祝我主兴我归墟，祝归墟荣焉我主！”我举杯向月，一饮而尽。然后立于天一台右侧恭请夭夭登位。“谷主之位以嫡为先，这该死的祖训！”我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夭夭皓衣长袍，锦带飘飘，步步踏向我坐了三年的位置。我心慌的又握紧了骰子，只有它才能明确的告诉我这三年是真实存在的。夭夭登上主位，侧头对我莞尔一笑。

眉上桃花

   

三年前，夭夭你也是这么对我笑的。笑着喝下我递来的流霞酒用以解毒，那是充满信任，感激的笑。你知我从小不仅工画也擅医，你知我待你如同母所生的孩子，你知我是你在世上最好的姐妹，你知我是断不曾有过丝毫害你的念头。

三年后，我居然看到一个不应当出现的人重新对我如此一笑。一时踉跄，魂不守舍的我跌倒在地。

落

“檀！”黑暗中我看到夭夭挽着他的手渐行渐远。“檀!”我大声的喊他乞求他回头，但声音都融入空气中化为虚无。眼睁睁的，檀和夭夭一起消失在暗处。“檀—”我拼尽全力却没有回音。

黑暗消散了，我醒了。

坐我榻边的不是我心心念念的檀却是笑意盈盈的夭夭。

“你不是夭夭。”我抓紧被子但没有退缩，保持着语气中的平静。

“堂堂归墟谷主鹿棠棣怎么会这么肯定我不是你的故人，莫非你明确知道归墟嫡女鹿夭夭已死？”你饶有趣味的边欣赏我貌似平静的神情边把玩我的玉骰子。

“还给我！它是我的！我顾不得思索就想伸手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夭夭冷笑两声，将骰子狠狠砸向地面。骰子碎成了一地的花，就像她控制不住的情绪。“这里哪样东西属于你？”我不想说话，我无法否认我对她的所作所为。

“这玉骰子是用我的桃珮磨成的吧。”你捡起一小颗地上的碎块细细赏起上面的纹路。“檀哥哥送我这块桃珮后我每天都带，可惜这么一块好玉倒被你偷来了。”你又将它丢于地上，缓缓道：“流霞好酒，性寒解毒。忌炎属之毒，冰火相融，属性相克易致人昏迷，严重者一睡不醒。想你通晓医理，这个应该知道吧。”

我笑了，往事不会埋葬在时光里，它们会爬出来直到找到你。

浮

  “ 我是你亲爱的爹爹鹿子霖烟花柳巷一夜欢愉的结果，是的，我甚至不愿称呼他为爹。若不是他的默许，我娘亲怎会被你母亲那个妒妇害死，我怎会被送到一个农家养大。我是该谢谢这所谓的爹爹给予我这微不足道的生命，还是谢谢他视这世间人命如草芥。若非他只有你鹿夭夭这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他会愿意将我这个不光彩的女儿接回归墟？”我起身走近夭夭“夭夭，你知道一个女人被逼喝下毒酒的绝望么？她才刚当母亲啊，就和她的女儿阴阳两隔了。”我轻轻抬起夭夭的下巴，显然夭夭只知我害她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渊源。

  “当知道我身世的那一刻，我就想着报仇报仇，可我离你们太远了。你们是名门归墟谷主的夫人和独生女，我是山野农夫家寄养的杂种。还好，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母亲那个毒妇人被别人盯上死于非命后我才能被你亲爱的爹爹接回归墟。”我就像教书先生说明注解一样，一字一句连声调都不变。

  “那年你八岁，我九岁，檀哥哥十岁。”夭夭只是喃喃自语。

眉上桃花

  “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你母债女还罢了，你最爱的爹爹临死前让我好好辅佐你，他不知道在他去世的那天你也随他一起走了。”

  “你不该这样。”躲藏在屏风后的檀出现，用手按住了我颤抖的肩膀。

  “你还是选了她啊。”我闭上眼睛，像是输了一切的赌徒，一切与我都无所谓了。

终

我被驱逐出归墟，永不复回，同时也被剥夺了鹿棠棣这个名字。

“鹿氏某女，意欲害谷主之命，扰归墟之序。本应处以极刑，谷主念其三年苦劳，夺其名废其灵驱逐出境，放其生路。一旦重返，格杀勿论。望诸弟子引以为戒，莫要重蹈覆辙。”我跪在天一台下，静静的听檀宣布完对我的处罚。

多可笑啊，我所爱的，我所守护的，都将我抛弃在身后，我成了所有人心中的沙子，风一吹，就散了。

结束了，我慢慢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离开。

他们允许我离开前带走自己的东西，我有什么自己的东西？我只有三年的画卷，每一幅都是一位青衫公子，他的身旁有一枝桃花。

望着画里的檀，我笑了。

为了母亲，我借流霞酒预置夭夭于死地。

可为了你，我救了她。她是你一生的珍宝，我怎么舍得你难过。我只是让她失忆了，我只是让小时候抚养我的农户接她离开，远离归墟。谁知道躲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你还是找到了她。你帮她恢复了记忆，也让我失去了一切。罢了，为你三年作画，不抵她眼角桃花。我点火将画卷一燃而尽，有些东西，没了反而干净。

眉上桃花

尾

  “檀公子，她出谷了。只身一人，什么都没有带走。”

  “将这个给她，祝她一路平安。”明暗之间，是一个新制的玲珑玉骰子。

眉上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