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媚

                                横波媚

​

壹

“妾，顾氏，小字眉生。”

朱唇微启，鬓发如云，桃花满面。也不知是眉楼外的柳枝飘动带来了微风，还是微风吹拂带起来了柳枝，都让春水泛动，惊起一池涟漪。

龚鼎孳方见到她，便是这样一副迷人光景。

“晓窗染研注花名，淡扫胭脂玉案清。画黛练群都不屑，绣帘开处一书生。”他笑。眼前的女子，不正是书生打扮，玉冠束发，一袭白衣，乍一眼看上去是翩翩儿郎，而盈盈笑靥，默默眼波，均藏在那一把纸扇之后。“大人如此，甚是唐突。”说是唐突，顾眉却笑着拿下折扇，款款走近他。这时他才看见折扇上的图案“眉生此兰，纵然朝前才子如云，皆拜下风。”“大人到了这眉楼，依然是打着官腔。”顾眉假装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过身背对着龚鼎孳，“眉儿倒想着大人多唐突几分，这眉楼的姹紫嫣红开遍，大人莫辜负了才是。”这面的龚鼎孳只沉浸在眼前女子不足以握的纤腰和黄莺般的娇声细语中，哪里看得见她的盈盈目光流转，嘴角也有着自己亦没有察觉到的笑容。

......

初见她是场意外。他前往京城赴任，途径金陵。金陵是难得的好地方。每当夜凉人定，风清月朗，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闲行，凭栏徒倚。忽遇彼株，言笑晏晏。顾眉就是他在金陵唐突的佳人。

顾眉喜爱书生打扮。金陵的夜晚，常常是让人艳羡的美好旖旎。而上元节，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金陵的上元节，与京城不同，平添了一分妩媚温柔。”跟在龚鼎孳身边的小厮不解，只看得自家大人打量着旁边看着兔子花灯的公子，眉眼和嘴角全是笑意。若不是早知道自家大人没有龙阳断袖之癖，他还会以为自家大人看上了那家公子。他不禁撇了撇嘴，那家公子虽然是水月观音之貌，也太过瘦弱了些，怕是有不足之症，哪值得自家大人注视。“公子喜欢这兔子花灯？”龚鼎孳浅笑，走上前去，他怎会没有发现这面如冠玉的公子实则是一位翩翩佳人？有些时候，那一眼，便是惊鸿了一个人一生的美梦。“若大人送我，我便喜欢。”佳人目光流转，反射出上元节的花灯一样的璀璨。“姑娘知道在下？”听得对面女子从容地称自己为大人，他好奇极了。“这金陵男子，皆知我名，大人一开始看见我便是好奇，便知大人非金陵人，再见大人面如冠玉，有卫玠潘安之貌，便知公子怕是前日里来金陵的龚大人了。”女子掩嘴一笑，盈盈秋波看着龚鼎孳，“这几日来，我那些好姐姐好妹妹们可是一直仰慕着大人的名声呢。”

女子笑靥如花，声如娇莺，又一副书生打扮。龚鼎孳隐隐约约想起来暗地里流传出的文章来，“庄妍靓雅，风度超群，弓弯纤小，鬓发如云。”他从看她第一眼，便知这丝毫不矫揉造作的女子非良家小姐，如今细细一思量，心下便了然。“顾小姐才名远扬，如今一见，果然聪慧不输男儿。”

“来这上元节，打这些劳什子官腔便没意思了，”顾眉嗔怪着看着他，“若是大人真的怜惜，便买了这兔子花灯送与我，再赋诗一首，让我回去也好和她们炫耀几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脸戏谑地看着他，“若大人见了眉儿之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亦可以到眉楼找我。”“都说眉儿庄妍清雅，如今一看，却是个活泼性子。”龚鼎孳看着她，嘴角勾起了温柔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又如杨柳淌水，纵是见惯了翩翩儿郎俊秀佳人的顾眉也是一怔，暗道一声美色误人。

偏偏，在龚鼎孳眼中，她才是那足以误人的美色。秋波送媚，面如桃花，粉面罗敷，巧笑倩兮，惊鸿了他整个上元的美梦，亦是成了他梦中的美景。

......

“眉儿瞧着这兔子花灯光彩依旧，我这眉楼风景如常，怕是因眉儿这几日思君成疾，颜色不复，大人便想着要生疏些，以免我这丑妇，日后纠缠？”顾眉端端生得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如今挑眉娇嗔，娇声言语，落在龚鼎孳眼中，恰是可以迷乱眼睛的风光。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温婉柔色，顾眉自有一番明艳的风情。“我这眉儿，越发是有恃无恐了。”龚鼎孳叹了一口气，目光嘴角全是宠溺的温柔。他轻轻揽过眼前的女子，在她耳边呢喃。轻声言语带来的阵阵暖风吹得顾眉的耳朵逐渐温热，近而那点温热的红色蔓延到了脸颊上，变成桃花似的一团。“眉儿一章台女子罢，又有何可恃？无恐更是说不上，眉儿苟且于世，便是无所不恐。”顾眉语气少了几分之前的轻佻，多了一丝感概，说不清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流转秋波，依然惹人怜惜。“眉儿却不知，恃的自然是，我心悦你。”

顾眉一惊，猛然回头，却看着他的眼神飘忽像别方。眼前的少年，白衣胜仙，薄唇微抿，翩翩公子，自是有无限光明的未来。这样的人嘴里的“心悦”二字，她却不能多信几分。她和这眉楼的风光，自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无数人说过“心悦”，却无人带她回家。章台女子终是冷了心的，即便是她表面多情轻佻，也始终不会为谁心中涟漪。呵，如今这话，她又能信了几分？

“眉儿，你却是不愿信我。”

“大人顶天立地，眉儿自然是信的。”

蓦见面前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明眸皓齿，容颜姣好。龚鼎孳有一瞬间的晃神，却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明色彩，刹那间又化作那春光浮水，留下一池婉转旖旎。“罢，终有一日，眉儿会明白我的心意。”

心意？

何为心意，无非心灰意冷，凭添伤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