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雇佣关系成为同事

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还会遇到他，而且，还是以同事的身份。

这一天，还是与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面对着电脑，忙碌着文书的工作，偶尔会有同事请帮忙打印，在帮忙人事部打印的资料里，出现了一个醒目的名字，然后，记忆被拉回了十年前，我开始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完全符合我十年前认识的那一个人，我的雇主，某某先生。

是的，十年前，我曾经是一位佣人，虽然现在已经不流行“佣人”这样的称呼，就况且称为“保姆”吧。

生活的贫困，使我不得不在初中毕业之时走向一个陌生的城市谋得生存，在家乡人的介绍下，我百般不情愿地踏上前往某省军区的军官家中，过起了“佣人”的生活，那一年，我十六岁。

六月的盛夏，艳阳高照，我跟父亲站在镇政府的门口，等待着那一位介绍我去军区工作的人，这一天，某某先生会从省城开车来到小镇接我，我忐忑不安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与人群，此时的天空是如此的湛蓝湛蓝，我的心情有些不安。

那时，我理解，年迈五十、头发过早花白的父亲，我理解，行动不便的母亲，我理解，家徒四壁的贫困家庭，兜里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正在发热，我毅然决定，开始我的打工生涯。

一辆小轿车驶入我们的眼球，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中年男人，从我手中接过行李，我坐上车，挥手告别，跟随他来到了某省军区，他的家中！开启我的“保姆”生涯。

他是某军区的军官，他的妻子是一名某省A市的某中学教师，由于双方生活的忙碌，无法顾及他的儿子及家庭，而我就是他们用钱雇来照顾他家庭和接送他儿子上下学的那位“保姆”。

其实，价钱是早已谈好的，500元一个月，吃住在他们家，没有休息日，在周一至周五接送海仔（他们的儿子）上下学，学校不远，就在军区隔壁的某小学，生活上也很简单，买菜做饭、洗碗、拖地、洗衣服，不，衣服不用洗，有洗衣机，所以，我在这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接送海仔上下学，保证他的安全。

按照女主人的安排，她每天会给我二十元的买菜费用，我偶尔早上出去买回早餐顺便带回来中午要炒的菜与肉，吃完早餐，送海仔去学校，回来拖地、洗衣服，然后，待海仔放学解他回家，中午做饭，下午再送他上学，做饭，接他放学，日子就如此反复着，度过了一个月零5天，我便结束了我的“佣人”生活。

说到这里，觉得我的“佣人”生活其实太平淡无奇，根本也不值一提。而我的离开，是有着原因的。

当我到他家的第五天，他的妻子，也就是女主人，走进我跟海仔的房间，跟我说，他们不能给我500元一个月，她说的理由，我已经记不清了，她说他们只能给我400元一个月，当时，我的心里是拔凉拔凉的。

初入社会，十六岁的我，没有反抗的能力，父亲给我的钱已不足我返家的车费，且这份工作还是村支书找镇上的兵部部长介绍的，碍于面子，我点头答应了，后来，也曾未跟父亲提到这一段被人减少工资的事。接着，我就像往常一样，重复着每一天的工作，偶尔会听到邻居说到关于女主人的话，说，这一家不知已经换了多少位小姐姐了......

换了多少位小姐姐，我也不管，我只管做好自己就好了。

这个家庭是两居室，我跟海仔住一间，两位主人住一间，常常在夜里，他们关着门，传来他们打架的声音，此时此刻，海仔总会抱着我，吓得一脸苍白，但海仔从来不多说话，一名8岁的孩子，只说了一句，他们经常这样，我好害怕。

我跟他们的交流不多，也可能是交流不多，使我在这个家里，感到无比的孤独，常常在他们上班、海仔上学后，我走在军区的椰林大道上，不由自主地忍不住哭泣，我难以忍受的孤独感，终于在父亲的一句“要不要回来上学”告别了这个家庭，回到了校园生活。

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跟这个家庭有过联系，偶尔经过军区门口，还时常会记起那段时光，沉默少言的男主人、有点凶的女主人，任性的海仔，印刻在了我十六岁室的那个夏天。

之后就是十年，十年来，我不断地读书、求学、工作，辗转反侧，终于在省城谋得一份国企工作，终究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还会遇见十年前的主人。我想，他报到的那一天，应该也是认得我的。

他初来单位之时，我已是该单位基层老员工，他是新来的别的部门的新领导，人事部带着他到各部门介绍认识，我第一眼就认出了，看到了十年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沧桑印记，我笑了，我曾经的主人就要成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了，世界真的是圆的，绕了一圈，曾经的人可能会在多年后不经意间的相逢。

我拿着文件到了他的部门找他签字，他的手不停地在颤抖，拿着的笔一直在动，一不小心，笔帽就掉了，我猜，他应该还记得我这位曾经的“佣人”吧，但我没有直接问，待他签完字，我微微一笑地走了，之后的几天里，我们都各自干着各自的工作。

只是，脑海里的记忆不由地让我回到了十年前，一不小心就忆起了很多很多事，在他家当“保姆”的日子，以及我被资助求学的岁月，我淡定地笑了。

“嘿，还记得我吗？”我在微信上问道。

“不记得了。”他在微信上回道。

“你的儿子叫海仔”。

“我在你家待过一个月”。

“哦，你是叶子”。

“是的，我就是当年的叶子”。

“海仔读大学了吧”。

“是的，刚上大一”。

......

之后，我们都很自然地打招呼，成为了很自然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正常同事。

当雇佣关系成为同事，时间会推着记忆在走，每一段人生经历都终将成为过往，当雇佣关系成为同事，偶尔也会感慨时间的神奇，我从不轻易提曾经有过认识，也不提“佣人”时光对他家庭的所知——

同事关系就只是同事，不必多说别人家里的事。

写于2018年1月27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