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怪兽

深海的怪兽

我是一只深海的怪兽。我的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海沟，不知多久以前，我在这里出生，可能以后也会死在这里。

我时常浮上海面去看美丽的日出，只是日出实在太短暂，看一次是远远不够，所以我常常会在海面驻足几百个日夜才会心满意足的返回海沟。

海沟里有一条河流--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海里会有河。每当海底火山喷发，或者陨石降落，我就会躲进河里，明亮如太阳般的眼睛会帮我望见所有安全的路。顺着河水游过一个个分叉，一切又会恢复原状。

海面和海底的生物都很奇怪，它们庸庸碌碌、迷迷糊糊，做着令人摸不到头脑的事情，发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声音。“它们”的生命总是短暂，出生、成长、孕育、死亡，只要几个瞬间。我只不过看了几次日出，它们就消失了，真是可怜。

我也很可怜，没见过父母，也没有朋友。

终于有一天，躲过了一次火山喷发后，当一切重回原状，我决心去交一个朋友。

我盯上了一个人，后来他告诉我他叫西西弗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每天从山脚推一块石头到山顶，然后石头滚落，一切重来。我看几次日出他就推几次石头。虽然很奇怪，但是比起其他人又快又没逻辑的动作，西西弗斯反而是个很正常的人了。

我试着跟他交流，一开始他也像其他生物一般发出尖锐急促的“吱吱”声，后来他沉默了几个日出，终于总微弱的的声音说出一句“你好吗?”，我大喜过望，回说：“我很好，你呢?”又过了几个日出他回道：“我也是。”

我有了朋友！我不再孤单了！

往后的日子，我就一直看着他推石头，跟他聊天。西西弗斯告诉我，他是人类第一智者，曾经困住过死神。

于是我请教他：为什么其他人听不懂我说话?为什么它们的生命那么短暂?我如何能够跟更多的人交朋友?

几个日出之后，他告诉我，我看到的时间跟他眼中的时间是不一样，他们的时间流动的速度比我的时间慢。

我一头雾水，他接着说：你是上天的宠儿，拥有无尽的生命，可能时间的衡量单位一开始就与这个世界不同，我们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在你眼里有可能只是一瞬间，就像我跟你说话，必须一天说一个字才能让你正常的听到我的声音，你眼里的时间可能是我们时间加速十倍二十倍一百倍二百倍的样子。你的时间频率与我们不同。

仿佛醍醐灌顶，我立刻返回海底，一头钻进“河流”。我终于明白这不是一条河流，这是具象的时间，每做一个选择，时间就会分出一个岔路。而我，拥有举世无双的眼睛，能够看清每一条支流，是世间唯一一个可以自主选择命运，跨越不同时间支流的生物，只要在河里，我永远有选择的权利，我永远都不会死。我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选择一个又一个的岔路。无尽的时间忽快忽慢的在我身上流过，等我再次游出，我的时间频率终于和整个世界一致了。

我兴奋的浮上海面，瞬间被放慢速度的日出惊呆了。灿烂的金色里，一个巨大的贝壳忽然打开，赤裸的女子从睡梦中转醒，琥珀般的眼睛看向我。我自惭形秽的将硕大的身子藏进水里，只露出可以与太阳争辉的眼睛。她忽然笑了，壮丽的日出也被比了下去。那一刹那，我爱上了她。她伸出手温柔的摸向我，却发现只要靠近我的身体三米之内，手就像凝固住一般，一毫米一毫米的移动，我眼睛里的时间与整个世界一致了，我肉体上流动的时间却要比从前慢上成百上千倍，这真是个可怕的恶作剧。

她常常坐在贝壳里找我聊天，给我讲陆地上的事情。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比看日出更快乐的事就是跟她一起看日出。

她不在的日子里，我会去找西西弗斯聊天，我已经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孤单了。每当我兴高采烈的说着“她”的事，但是西西弗斯总是推着石头，满脸忧色。

你要小心，他说，你的眼睛能看透时间长河，能让你自由穿透时间，是人人都想要的宝物。

放心吧！你忘了我能看透时间长河，又有什么能人能伤害我呢。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对她越发的依恋，她也愿意花上一天的时间只为摸我一下。

有一天，我和她欣赏完日出后，她幽幽的说，我要走了。

我愣住了，连忙的追问她原因。

你是一只怪兽啊！而且你有无尽的生命而我没有，我们不会有结果的，她犹豫的说。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的手顺利摸上我的身体。除非，你把眼睛

挖出来，就不会有肉体表面时间流逝过慢的禁制，我就有办法帮你做成人的身体，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她温柔的说。

巨大的心脏狠狠的抽动了一下，我答应了她。

最后一次看日出，最后一次探望老朋友西西弗斯，他一边推石头一边试图阻止我，一遍一遍说着这都是她的阴谋。

我会跟她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的！这即是对西西弗斯的回答，也是对自己内心的回答。我相信她。

我的身体支离破碎，血液染红整片海水，我吞咽了全部疼痛，最后一滴泪水也流进肚子里。在新的日出里，她拿到了我的眼睛，我变成了一个人。

我眼前一片漆黑，呼唤她的名字。她缓缓坐在我身边，抱住我，给我讲新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从有记忆起就受尽了磨难。她时常幻想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人生，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直到有一天，她在海上遇见了传说中能自由穿梭时间的怪兽，只要拿到它的眼睛，就能重新选择人生。

它被她吸引，她喜出望外。

女孩骗怪兽只要挖出双眼就有机会变成人跟她在一起，成功拿到了怪兽的眼睛，你说她接下来会怎么办?

她抱紧我，轻声问。

属于眼睛的位置只剩两个光滑、空洞的眼眶，我咧开嘴冲她笑了下，女孩拿到了眼睛就后悔了，跟变成人的男孩厮守在一起。我仿佛听到西西弗斯的叹息。

她放开我，决绝的说，女孩动手前已经想好了，而且已经没有退路，怪兽一旦获得人的身体又失去双眼，就会承受不住时间异常的流动而加快衰老，最多只能活一个时辰。

对不起。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带着我的眼睛，去找海沟里的河流。

我就这样无力的浮在海面，时光一刀刀劈向我的肉体，青春正从我的身体里流淌，一只海鸟落到我身上歇脚。

我不后悔，我张开嘴。

选择这个时间岔路的时候我就已经用眼睛望到了尽头。我一天天看着全部事情都应验，时光奔腾向前死亡一天天靠近，我却不愿意重新回到河流里再次选择，因为其他的岔路没有你。

而且，我相信你。

但是，你摘下我的眼睛，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你就变成我吧，我咧开嘴。

本以为能跳脱命运，到头来还是被它掌控。

一头怪兽于背叛中死亡，另一头怪兽于浑噩中诞生，这是天对逃脱时间的宠儿的诅咒，这也是我对你的惩罚。

亿万年无知无觉不死不灭的痛苦，在另一个时间频率，没有同类，长寿是大劫！

除非，你也遇到一个让你自愿献出眼睛的人。

创建于 2016-02-20